第七百五十章 为人父母

　　池荣嫣如何不能理解单木的心思，她如今也是为人母者，心中自然藏满了对子辈的怜爱。可如今乱世之中，她同样是居于高位的摄政王妃，万万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舍弃了其他万千小家。

　　“单县令，本宫也是为人父母的，自然能明白你心中的不舍和担忧，”池荣嫣将目光定在单平浪身上，她想若有一日自己和单县令站在同样的位子上，是否也会心生犹豫。“单大人，若是你愿意相信本宫，可能允本宫将这沓图纸带走？本宫无法保证后世如何，但只要王爷和本宫在一日，就会竭尽所能的保贵公子平安。”

　　单木顿时觉着受宠若惊，还更有些羞愧之情。他此前曾说自己欣慰于自己的儿子可以是为南部百姓们捐躯，可又舍不得自己的孙儿再冒这样的危险。

　　“下官多谢王妃对这孙儿的厚爱！”单木撩开衣袍，向着池荣嫣跪下深深一拜，“下官所求无他，只愿王爷和王妃能保平浪此生无虞。”

　　单平浪见着自己祖父如此动作，也连忙跟着朝池荣嫣跪拜下去。

　　池荣嫣见祖孙二人如此，叹了口气，微微扬了扬下颚示意采泷将二人扶起来。“县令大人何须如此多礼？”

　　再与单县令寒暄了几句，吃荣嫣就先行告别。早在几日前她就将招募来参与制造船只的匠人们安排到了海军驻地附近新建起的厂房中开始建造基底，眼下她得了这图纸该是尽早送过去的。

　　“王妃是要到驻地上去？”单木闻言出声询问道。

　　池荣嫣颔首，单木连忙让县令府的管事去安排车马。“从此处到海军驻地上去可得费些功夫的，王妃若是不介意还请将就一下下官府中的车马吧。”

　　池荣嫣原先想着出了县令府再租赁一辆车马的，单木现在先开了口，倒也省了她不少事，便答应了下来。

　　单木也着实心细，念着传闻中摄政王对摄政王妃多加宠爱，故而在马车上临时加铺了两层地毯，免去了车中的颠簸。

　　“采泷，”池荣嫣撩开车厢上垂下的帘子，以胳膊肘抵着车厢的窗口，支着脑袋看向一旁的采泷，“你觉着单县令如何？”

　　采泷微愣，仔细思索一番后才回答道：“依属下愚见，单县令虽有私心，可也确实是一心为了南部百姓的。”

　　采泷所言倒也不错，单木说得那些无一虚言，南部百姓对他评价也极高，纵观如今的大胤确实是难得的父母官。

　　池荣嫣却是轻笑一声，不予置评，转而将话题扯开，“照着这速度看，同匠人们商议之后说不定能等着王爷一同回客栈……”

　　“嗯。”采泷还浸在池荣嫣方才的问题之中，她不明白自家王妃的忽然发问是因为什么，但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那县令大人却是不是什么为虎作伥之人。更何况，他的儿子是舍己为人之辈，若不是自幼受到良好的熏陶，定然是没那样的大志敢做出此等壮举的。

　　池荣嫣听采泷回答的心不在焉，掀了掀眼眸，叹了口气，将目光重新转回窗外去。

　　南部的景色虽美，但空气中的粘稠潮湿总让她觉着浑身都不舒服，一时间略有些后悔自己为何当初决定将厂房定在了这么偏远的位置上。

　　但说来倒也不是但是临时起意，而是防患于未然。

　　南部的造船技术大幅度退步虽然与池梦儿那一道毫无人性的诏令有关，但更多的还是周围海域上伺机而动的倭寇们总神出鬼没的，并且总能逮住机会将船只上重要的零件带走。

　　自从池荣嫣到了南部，那群倭寇们似乎是畏惧与她的声名，倒也没有轻举妄动。偶尔有几次小规模的试探，都被她以雷霆手段击碎了。同时池荣嫣为了先给那些倭寇一个下马威，好震慑住他们一段时日，还亲自带兵追剿了最近了几处倭寇据点。事实证明，池荣嫣那几次动作是让倭寇们心中有所思量的，在谢玄墨抵达南部的消息传开后更是退避三舍。

　　但说到底，九王军还是最擅长陆上战斗，在海上甚至海岸都会因为对地形不熟悉而处于劣势。将厂房建造在海军驻地附近，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当然，除了位置过分偏僻。

　　池荣嫣和采泷各有所思，却是难得的都想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时间就在二人各自思索之中悄然而逝，马车也很快到了厂房边上。

　　“前边停下吧。”池荣嫣看着近在咫尺，十分潦草的油纸棚，朝着正驾车的车夫道。

　　车夫出自县令府，倒是和他主子单木同样的性子，一路少言寡语不说，听到命令后也是一声不吭，只按照指示在油纸棚边上停了下马车。而后跳下车架，将木制的脚蹬摆好，才轻轻叩了两下车厢，轻声道：“王妃，请下车。”

　　池荣嫣探出头时，那车夫还跪伏在地上，倒是对单木的评价又有些更变。“辛苦了，你早先回去吧。单大人要是问起来，你如实回答就是。”池荣嫣心中思绪颇多但是面上却只保持着优雅又梳理的轻笑。

　　采泷闻言，立即从腰间翻出一点碎银，递给了那车夫。“快些起来吧。”

　　车夫以头戗地，谢道：“多谢王妃恩赏！”而后稍稍顿了片刻，才起身收起脚蹬，跳上车架驱车离开。

　　油纸棚中就是建造船只的匠人们的工作场所，外边看来似乎很是简陋，但其中确是别有洞天。零件器械一应俱全不说，各种防护机制也都十分到位。

　　“王妃？”忙碌的匠人们根本没听到方才外面那一阵子突兀的马蹄声，此时偶尔有人回头时才瞧见了池荣嫣和采泷。

　　池荣嫣正四下寻找着“总监”莫五的身影，忽然听到了这一下喊声，竟然也受了点惊吓。她顺着声源看过去，正是自己在找的那位。

　　“嗯，我还在寻你呢，到没想过是你先瞧见我了。”池荣嫣笑着走上前去。

　　莫五听了池荣嫣这略带欣喜的话语，面上顿时通红一片，他伸手拦着了池荣嫣还要再靠近的步子，“王妃且止步。”

　　“怎了？”池荣嫣见莫五面上通红，立即听着他的话停下了步子，不由得想了想自己方才的话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毕竟面前这为“小顽固”出自九王府，他虽精通各类机械建造，但最是恪守繁文缛节，只一两句话就可能让这“小顽固”羞红了脸，而后撂挑子走人。

　　池荣嫣同他接触不多，倒是听莫如讲过，这总板着脸神情严肃的莫五曾经在谢玄墨设宴款待众将士的时候，因为一位老将军的调侃而拍案起身，指着那位老将军一通输出后愤然离席。

　　莫五面上仍旧红着，但情绪却未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他身上都沾着木屑和脏污，对着身上未染纤尘的摄政王妃有些自惭形秽，心中一直自我谴责着这般实在是过分无理了。

　　“王妃，此处地上也多是泥泞，若是有事还请随我来。”莫五将双手在自己衣服上蹭了蹭，小心翼翼瞥了两眼，确认了还算干净后才敢再伸到身前，向着池荣嫣做了个请的姿势。

　　池荣嫣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越发好奇谢玄墨到底是从哪里捡到这么个神奇的人物来。

　　莫五带着池荣嫣到了油纸棚后边的帐篷群中，这一处专供匠人们休憩，池荣嫣原先是以自己所能给到的极限，尽可能给了匠人们最好的待遇。奈何依照众人统一意见，她不得已撤去了许多用不上的物件，故而此时所见一切都是尽可能简洁。

　　“王妃且在这儿小坐片刻，”莫五引着池荣嫣到自己帐篷中坐下，看着自己身上沾染的污渍还是有些难以适从，“王妃可否允许属下先去处理了身上的泥污……很快的。”

　　池荣嫣倒是无所谓这一些，但是见着莫五这般小心翼翼地发问，忍不住想戏弄一番：“我匆忙赶来此处可不是等着你将自己打理干净的。”

　　闻言，莫五瞬间手足无措起来，他又将手在自己衣物上蹭了蹭，面上的红晕从双耳爬满了整个脖颈，如同熟透了的鲜虾一般。

　　“属下……可……”

　　采泷在一旁也是忍俊不禁，拍了拍莫五的肩膀笑道：“我说兄弟，你还是赶紧去吧，没见着王妃还在这儿等着么？”

　　“你！你一个姑娘家，举止怎可如此轻浮？”莫五被采泷这么个“突然袭击”吓得后退了两步，指着她的手也经不住轻颤着。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面前这身形高挑的姑娘是王妃的贴身侍女，也曾负责九王府整个暗部的运营管理，不论如何位阶都是高于自己的。又支支吾吾道：“你……属下身上都沾着泥污油渍，姑娘怎么能忽然靠近？而且……而且王妃说了的，属下……”

　　“噗呲”池荣嫣笑出声来，“就依照采泷所言，你速速去处理了身上的脏污吧。”

　　听到笑声，“小顽固”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当作老实人欺负了，但是面对王妃这样温柔聪慧，偶尔又透着些狡黠的奇妙女子，他实在发做不起来，只能低着头匆忙道：“属下这就去。”

　　莫五倒也确如他所言那般，收拾的动作十分迅速，不消一盏茶时间就干干净净地重新出现在池荣嫣和采泷面前。

　　“王妃，”莫五面上还充斥着血色，轻挠着自己的后脑勺很是尴尬，“王妃今日到访，可是有了新的图纸？”

　　池荣嫣和采泷在莫五离开的那片刻时间里笑得开怀，好在眼下已经调整好状态。池荣嫣朝莫五招了招手，“你先过来坐着吧，我只瞧着这图纸中关于大型轮船的细节处理做得极好，但是终究不通此道，想着先请你来看一看比较稳妥。”

　　莫五起初还有些扭捏，但见到那图纸的刹那，就如同瞬间变换了一个人一般，全身心投入其中。

　　“这一处细节处理地极好，但是这里却不到位……”

　　涉及自己的专业领域，莫五就如同绽放在夜空中那颗最为闪耀的明星一般，全然不见方才交谈时的腼腆和不自然，食指点在图纸上，大有指点江山的气势。

　　可奈何，池荣嫣对此真是一窍不通，好容易从各类书籍中学来的点皮毛也很快被耗得一干二净，只能在一旁欣赏着莫五的“表演”，并将他点出的几处记在心中。

　　一炷香之后，莫五习惯性地向手边摸过去，想找着一杯茶水来解渴。但茶水没摸到，倒是碰到了采泷的手背。

　　“你！”莫五顿时一惊，转头看了眼采泷，而后如同见了鬼一般跳开。

　　“我怎么了？”采泷翻了个白眼，“是你自己碰着我的，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先一惊一乍的？”

　　池荣嫣还是头一次见采泷朝着自己人露出獠牙来，放松了身子开始看戏。但演戏的两人，显然没有丝毫作为演员的觉悟，采泷指责完莫五后就转头看向她，控诉道：“王妃，您瞧瞧，现在这莫五可是恶人先告状呢？属下还没怨他不敬，他倒先嫌弃属下来了。”

　　池荣嫣清了清嗓子。

　　莫五匆忙为自己辩解道：“请王妃明鉴，属下只是习惯性的向找一找茶盏润一润喉咙，没想到不小心碰着了采泷姑娘。绝非是有意对采泷姑娘心生不敬。”

　　刚欲开口的池荣嫣选择了沉默。她可是为人正直的摄政王妃啊，怎么能几次三番地欺负老实人呢？所以，这“恶人”还是交给采泷一个人去做吧。

　　“茶盏？”采泷轻蔑的笑出声，“呵，你可把眼睛睁大了四处瞧一瞧，哪儿有你所说的茶盏？王妃同我到你这屋子半日了，都没见过半滴茶水，你还润喉呢？”

　　莫五四下一看，面上又烧了起来，“对……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还不赶紧去准备些茶水？”采泷又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道。

　　“哦……哦，属下这就去！”莫五慌忙应道。

　　见莫五真转身就要出门去烧水，池荣嫣是再看不下去了，扶着一旁的桌面站起身：“不必准备我们的茶水了，采泷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啊？”莫五又是一愣，看向池荣嫣的眼中满是不解。

　　采泷忍不住，大笑起来，还不忘给莫五解释道，“王爷正在驻地上操练军中部将们，王妃正欲去寻王爷一同回去。”

　　“那……”莫五最先想到的还是自己只过了一遍的船只的图纸，犹豫着又开口道，“王妃，那张图纸还有些地方不太合理……不，理论上来说是合理的，但是只考虑了理论，并未带入实际海水参数，想来还是要坐些变化的，但是属下愚钝，对海中情况也不甚了解……”

　　池荣嫣轻笑道：“你倒是尽职尽责，这样吧，你先带着大伙儿继续手头能做的工作，我这两日再去寻几位在建造船只上有所建树的老工匠来与你一同探讨。”

　　“真的吗？”莫五眼前一亮，险些扑到池荣嫣面前来，“不过王妃可额能先告知属下，这份图纸到底出自何人之手？”

　　池荣嫣摇了摇头，“此事先到这里吧。这几日若是没什么活计了，就让大伙儿歇一歇，毕竟过两日工作量不会太轻松了。”

　　见自家王妃不欲多言，莫五也没再追问，点了点头。而后看向采泷，小心翼翼地问道：“采泷姑娘，属下真不需要再准备茶水了吗？”

　　“不必了。”采泷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且先休息着吧，晚饭时间差不多也该到了。还有，今日是我不对，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若是实在过不去，也可给我两拳。”

　　莫五慌忙摇头摆手，“不，采泷姑娘说得并非没有道理，是属下今日照顾不周，连茶水都没准备好……还，还总听不懂王妃的指令。”

　　莫五越说声音越小，低垂着的脑袋似乎在努力寻找着地上的缝隙，想方设法要将自己塞进去。

　　池荣嫣轻笑着宽慰道：“只管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就好了，不必将无谓的琐事都放在心上。方才你沉浸于这张图纸之中时状态极好，依我之见，假以时日你必定也能闻名天下。”

　　“真的吗？”莫五顿时又激动地抬起头来。

　　池荣嫣轻轻点了点头，“时间不早了，我须得先行离开了。”

　　说完，她看着步子微动的莫五，又补充道；“不必相送。”

　　不远处的海军驻地中，谢玄墨张开双臂深呼吸了一口气。“诸位感觉如何？”

　　训练场负手围着的一众九王军将士们皆是平心静气，似乎并无大碍，但是在场中的一众将士们皆是喘着粗气，个个儿都撑着双膝直不起腰身来。

　　“王爷，这样的负荷可是太重了些？”莫一站在谢玄墨身后，看着隐隐约约有些连站都站不稳的将士们叹息着询问道。

　　“怎么，你没经历过？”谢玄墨扯出一抹略有讽刺性的笑来，“当时可没人给你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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