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定位

撒谎这事可大可小，因人而异。

        习喻厌恶欺骗，但他讨厌的不是欺骗本身，而是欺骗过后对那人的无法信任。

        他讨厌事事揣度，讨厌每次都要权衡“他是不是在撒谎”的不必要。

        按关系，简疏连朋友都算不上，他没必要这样道歉，因为这个剧本之后他们就不会再见，也就不存在麻烦。

        习喻是这么想的，但对方好像不这么认为。

        “没告诉你莲花田的事是因为我没得到什么线索，还被那小孩儿袭击了，都不是好事，说了反而添堵。”简疏解释说，“但现在发现撒谎的后果比添堵更严重。”

        “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这么做了。”

        他的态度认真得超乎想象，以至于习喻那句“用不着”还没出口就给憋了回去。

        一直嚷嚷着“别让他得逞”的003也闭上了嘴，心里切切地想，009宿主为什么这么会哄人啊！这种道歉谁能不原谅啊！

        果然，它宿主的态度也温和了：“嗯，不喜欢。”

        “我记住了，不会有下次。”简疏对习喻笑，眼神里满含期待。

        习喻勉为其难地应了：“……下不为例。”

        003大叹：“唉！”

        宿主太好哄了怎么办，惆怅！

        -

        龙倩操控着尸体慢吞吞走在路上，寻思着这次把人扔哪儿。

        她想得出神，也不看路，没走多远就被一道怪力掀翻在地，装在口袋里的奶糖全掉了出来。

        “……靠！”龙倩愤怒地从尸体里脱离出来，叉腰吼，“谁啊！”

        齐思思站在后面，低着脑袋看摔在眼前的尸体，又看了眼地上的糖，最后才看向发飙的龙倩。

        她很久没说过话了，开口有点咬舌，但还算流利：“他死了吗？”

        “这不废话吗，没死我会上他身？”龙倩没好气，“今天死的，你来晚了！”

        她弯腰一颗颗把糖捡起来，拍拍糖衣上的土灰才放回口袋。

        齐思思蹲下静静地看着尸体，几秒后伸手掐住死尸的脖子，声音轻缓又疑惑：“爸……爸？”

        龙倩听到这一声，气忽然消了。

        心说还叫什么爸啊，人渣不配！死了活该！罪有应得！

        但齐思思家庭状况复杂，她不好插嘴。

        龙倩没感受过父爱母爱，所以不能共情齐思思对父亲的感情，她只知道齐思思这么些年都没对她爸下过手，尽管再恨。

        齐父死了，齐思思会难过吗？龙倩不知道，因为鬼没有眼泪。

        她看着齐思思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泥，像抹奶油一样把淤泥抹到齐父脸上。

        ……

        齐思思死的那年五岁，正是记事的年纪。

        前段时间她刚过了生日，妈妈去镇上买来小巧的蛋糕为她庆祝。她吹灭蜡烛，妈妈挖了奶油抹在她脸上，笑说“思思五岁啦”。

        当时爸爸在一边抽烟，与她们隔了好远，并没有像往年一样把她举起来转圈。

        齐思思出生在夏天，每年生日都伴着浓郁的栀子花香。

        可能是小女孩的天性，她非常喜欢花，喜欢鲜花盛开的模样，更喜欢鲜花散发的清香。

        夏天是她最爱的季节，家门前的栀子花和田里的莲花往往在她生日后开得最漂亮。

        爸爸每个夏天都会抱着她去田里摘莲花，弄脏了衣裤也不怕。

        今年好像不太一样。

        齐思思仰头望了眼爸爸，没看清脸，只看见耀眼的阳光。

        她想，爸爸好像不太开心，好长时间没抱过她了。

        摘莲花的时候也是，爸爸第一次带着她下田。

        齐思思不觉得田里的泥脏，只觉得爸爸今天笑得好难看，手也一直在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可惜五岁的大脑支撑不了她想太多，她的注意力很快被田中央粉嫩的莲花吸引，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看。

        爸爸松开了她的手，落在她身后。

        之后的一切像是无止境的噩梦。

        她踮脚摘下莲花，身后的人抓住了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按进了田间淤泥里。

        是爸爸。

        好痛。

        她又哭又喊，挣扎得厉害，声音闷进泥土里变得含混不清。

        没人听见，没人看见。

        痛苦和绝望长达五分钟，她渐渐挣扎不动了，手中紧握的莲花松开来。

        最后的最后，她终于听见了爸爸哭似的呼吸，以及妈妈惊恐的尖叫。

        齐思思到死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想摘朵花。

        -

        第五日，大雨滂沱。

        习喻被雨声吵醒，搬了凳子坐到门前听雨。雨滴坠地四溅开来，常常波及到他的白色长裤，晕开一点湿意。

        乌云蔽日，天始终亮不透，还偶尔传来一声极响的雷。

        这种恶劣天气里没人睡得着，003的信箱里早已塞满了来自其他宿主的信件。

        习喻拆了几封，主要挑贺晋的看。

        【我打听过，村里去过莲花田的男性有半数以上死在了田里，除了阮家和齐家。阮家男人叫阮鸿，跟齐母走得很近，两人的女儿在同一年死亡。】

        齐思思，阮荣同一年死亡，何想想恐怕也离得不远。

        【阮鸿原本在城里发展，女儿死后没多久便回村扎根了。齐母在女儿死的那年犯了疯病，就是前几天纠缠江韵和崔瑶的女人。目前推测她对年轻女性有一定反应，只是不知道能否正常沟通。】

        看来贺晋获得了很多线索，已经差不多弄清了阮鸿和齐家的背景。

        习喻握着虚拟信件，猜想那年一定发生过什么，比如无法抗衡的天灾或未被发现的人祸。

        总有一个契机证明女孩不详、留不得，否则齐父为什么会对齐思思动杀心？

        养了几年，不至于一点感情也没有。

        【她们被憎恶、被厌弃、被当做禁忌。】

        又一道雷轰隆而至。

        阮鸿和齐母是故事主线里的关键人物，通过他们走剧情才有可能涨完成度。

        习喻让003编辑信件告知其他人这一点，特意提醒了句阮鸿性子警惕，不会轻易透露线索。

        关于齐母能否正常沟通这点，习喻心想能是能，但她的戒备心比起阮鸿只强不弱。

        所以他没在信里提，免得他们碰壁。

        阮鸿是突破口，他对有共同目标的人会友善一些。

        那晚在湖边，习喻清楚感觉到了阮鸿态度的软化，可惜他不再需要求证什么了。

        今天轮到谁死在湖里呢？

        ……

        暴雨倾盆，浣衣桥被湍急的河水淹没。

        以河为界，前方家家户户开着大门，一家子聚在中堂就着花生米葵花籽笑说天气无常。

        后方各家门窗紧闭，路上连个活物都没有，远远望去整个村子都是空的，毫无人气。

        齐家正对着浣衣河，阮鸿坐在门口，看见河里有个虚影浮了上来。

        那小孩他认识，是家里不想养了直接扔河里淹死的，死后第二天就成了河里的游魂。

        阮鸿很少看见她。小孩心眼实，没真正害过人，最过火的也只是把人拉下河呛几口水。

        可这怎么够呢。

        畜生怎么配活着。

        -

        剧本725空间上午9:22，全体系统于意识海下线，于子空间上线。

        003和009最为淡定，其他系统全部一脸懵逼。

        078：“嗯？”

        079：“这是什么情况？”

        106：“大家好哇。”

        109：“什么鬼，我那么大一个宿主呢？！”

        112：“前辈们好。”

        “哎，你们不知道吗？”003好奇探头，“村里的灵异生物都出来了。”

        009：“嗯。”

        其他系统齐声：“不知道。”

        “噢，那你们宿主应该不会出事，放心。”003颇有经验。

        078：“那你俩的宿主……？”

        003摆手：“也没事，我宿主能打，009宿主死不了。”

        009：“……”

        它宿主的名声已经传到系统界了。

        “话说，109宿主打算什么时候判定啊？”003问。

        109说：“不知道，他在研究故事主线，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判定。”

        啊，那就好。

        003拍拍胸口，心道判定越晚越好，没准它家美人宿主忽然上进了呢。

        ……

        了解真相后，习喻的确没那么咸鱼了，也和上进勉强沾边，只不过方向有点歪。

        简疏合上大门，转头想告诉习喻外面的状况，却捕捉到习喻消失在楼梯间的最后一点身影。

        他跟上楼，推开虚掩的门就见何想想没进屋，而是在外面蹦跶。

        “你哥在干嘛？”

        何想想坐在窗户上，指了指对面另一间房：“里面呢。”

        二楼两间屋子，一间是卧室，另一间简疏没去过，今天才窥得全貌。

        屋里堆满了一匝匝电缆。

        习喻左手牵着一根，用右手在上面比出一个大概长度，再拿剪刀咔嚓剪断。

        他弄得认真，地上丢了好几条相同长度的电缆。

        “这是干嘛呢？”简疏掩上门，随手捡了条裁好的电缆抻了抻。

        挺长，适合捆人。

        习喻低头把电缆缠在手上，握拳试了试松紧度：“捆东西。”

        “什么东西？”简疏不记得家里有需要绑起来的物品。

        习喻取下电缆，淡淡道：“不是东西的东西。”

        简疏：“……对不起，我很不合时宜地觉得这个‘不是东西’指的是我。”

        “……”

        良久，习喻嗯了一声：“你对自己的定位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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