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挽留

第九章

        于陆家其他小辈而言，李芒身世无疑是最可怜凄惨的，由于父母早逝，因此缺乏双亲的童年，必然也缺乏快乐。

        然而李芒却不这么认为。

        父母意外去世时，李芒还不记事。因为和哥哥姐姐处得不愉快，许爱侬在养母的默许下把她接到身边来照顾，几乎与她同吃同睡，形影不离。在李芒珍贵的幼年记忆里，她会叫的第一个词是“阿姐”，哪怕自己常常跟在她后面，许爱侬从未有过厌烦，有时也会抱起小李芒，带她去学校、去公司、甚至带她去参加各种的朋友聚会。

        许爱侬养母陆夏娴病得最厉害的时候，曾把她叫到病床前，教导她：爱是克制，如果有一天她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她希望她能够在独当一面的时候去追求，而不是仅凭一腔情意，因为没有物质加持的感情，是最容易被击垮的。

        但许爱侬那时深怕她真的离开，大概也根本没有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她生长在孤儿院，因为性格孤僻冷清，没有一个家庭愿意收养她，等到七岁的时候，园里的阿姨开始教她如何照顾更小的孩子。

        然而连小孩子都不喜欢她，嫌她脏嫌她古板严厉嫌她恶劣至极，那天她被小孩子联合赶出来，一个人坐在树下的枯叶堆上发呆，被前来参观和资助的陆夏娴一眼瞧见，她走到许爱侬面前，问她：“你认识一个叫’许含柏‘的女孩吗？”

        许爱侬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搭理她。

        旁边的院长急得频频使眼色，陆夏娴却并不在意，她摸了下许爱侬的头发，“不要怕，你只是长得有点像我那已故的爱人。”

        接着她又喃喃道：“很好，你不认识她，谁都不认识她，只有我认识她。”

        也就是那一天，许爱侬才开始叫许爱侬，并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陆夏娴很有钱，也很忙，直到那年冬天，她才匆匆带她回陆家认亲……

        若要比起出身，许爱侬或许比李芒还要名不正言不顺，但她有一颗聪明出奇的大脑，同时心思敏捷城府颇深。养母逝世后，她很快就接手了养母的公司，几个月间许爱侬犹如脱胎换骨一般，虽然少了养母的庇护，但她有非常强大的学习与模仿能力，举手投足之间犹如出身高贵的天鹅，并且频繁地参加各种宴会活动，虽不至于喧宾夺主，但至少在第一时间内让宣城这些个名流们认识并接纳了这个聪慧独立、而又出其不意的漂亮女孩。

        而这个时候陆老太太因为接受不了短短几年之间儿女接二连三的意外去世，大受打击之下生了一场大病，李芒作为小辈只好过去陪在老太太身边，同时也搬到老宅子那边和她的哥哥姐姐一起住。

        只是后来三个孩子起了争执，陆悦为了捉弄新来的李芒，联合哥哥把她引到后山去，想要吓吓她，谁知人生地不熟的李芒不小心跌进荒井里，许爱侬带人过来时李芒已经在那枯井里待了八个小时，她的脚腕肿得老高，浑身湿透，精致的小脸似乎有些呼吸不畅，双颊透着不正常的红色，几乎昏昏欲睡，一同过来的厨娘见到这一幕惊得“啊呀”一声就跑去要抱李芒，这是她奶大的孩子，两三岁了还要站在她面前吃/奶，跟她亲的不行，如今平白无故地遭这种罪，她心疼得偷偷抹眼泪，心里更气那对捉弄完李芒又把她忘在这的杀千刀的兄妹。

        比她更气的是许爱侬，她没有让厨娘去抱她，而是让人将她放到自己背上，连夜带着人下山去医院。

        整个路上，许爱侬脸上寒冰沉默不语，身后跟着一堆战战兢兢的家眷，各个脚步沉重小心翼翼。当医生告知许爱侬她们若不是就医及时，李芒差点烧成肺炎时，许爱侬的眼神几乎能杀人。

        陆悦至今还记得许爱侬那浓烈的有些吓人的眼神，仿佛一把凌迟的刀，压迫着让人后背发凉。

        至于她的亲哥哥，到现在还在律师事务所惨淡经营，大概许爱侬不发话，他也不敢，或者根本没脸求她。

        后来这件事在老太太的掺和下，最终以陆勤陆悦兄妹俩道歉收尾，但许爱侬并没有这么容易消气，她在公司毫不留情地打压了一批以陆家亲戚为首的“高层骨干”，并收回了好几套“借”出去的房子。也就是这时，陆家人才惊恐的发现，整个公司上下，已经不是他们说了算，而许爱侬真正的掌权人时代，才真正到来。

        同年年底，许爱侬把现在的宅子翻新了一遍，又以尽孝心为由把陆老太太一大家子接了过来，至此，李芒也算是名正言顺地归到许爱侬身边。

        除却这一次，李芒的整个少女时代只能说是有惊无险，很快她就迎来了她的青春期，当其他的女孩已经开始情窦初开情意绵绵之时，李芒还在期盼着许爱侬每天能够早点回家多陪陪她。

        在许爱侬身边，她无时无刻不展现着旺盛的精力，热爱分享更热衷于缠着许爱侬，如同一只活跃快乐的百灵鸟，有了许爱侬明目张胆的宠爱与庇护，她自信又张扬。

        李芒读高一时，许爱侬为了奖励她拿到小提琴的国际奖项，带她去法国滑雪，也就是这时，沈楚心上门认亲，好在陆老太太保守起见没将消息放出去，并在第一时间召回许爱侬。

        而毫不知情的李芒还沉浸在能和阿姐长长久久在一起的美好幻想中，与此同时，与老太太谈判失败的许爱侬最终争取到三年的缓冲时间。

        许爱侬当然舍不得流放李芒，于是她选择流放自己，以出国进修为由去英国留学。

        她的类似于放权的举动让陆家一干亲戚喜出望外，让李芒措手不及。

        然而李芒还意识不到自己这时已经锋芒过盛，她去找许爱侬，对方却避而不见，她又去求陆老太太别让许爱侬出国，却遭到严厉的拒绝，随后李芒出言不逊，差点将老太太气病住院。

        那段时间陆家老宅气氛僵持，佣人们如履薄冰，似乎都很疑惑为何一夕之间那对其乐融融的祖孙间变成这样。

        许爱侬出国前一个星期，李芒趁夜翻窗闯进她房间，许爱侬晚归回房时，被躲在衣柜的李芒从背后抱住，她求着许爱侬，如果许爱侬执意要出国，那么她请求她带走自己。

        这一刻，许爱侬忽然惊悚地发现，也许，她和李芒，过于亲近了。

        她深知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可这种亲密从何而来，她不敢深想。

        无论是理性的分析还是严苛的教导，李芒几乎油盐不进，她像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童，抱住许爱侬不撒手，像是把她当最后一根稻草，到最后，她甚至做出把自己藏进行李箱的可笑举动。

        当许爱侬无奈地将她从行李箱中拎出来时，她几乎要忍不住道出真相，但一触及李芒那炙热纯粹的眼神，她内心犹如困兽，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带着李芒远走高飞。

        冷静过后许爱侬不禁反思，李芒会对她展现这种畸形的依恋，难道就没有自己的责任？

        如若没有自己的放任，没有自己的宠爱加持……

        许爱侬不敢再想下去。

        出国前一天，许爱侬整顿好公司的同时，也将李芒身边的人都安排好，她在临走前和李芒做最后的告别，却怎么都敲不开她的门。

        那天早上，当她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屋里的那一幕让她终生难忘，以至于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很不喜欢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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