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风口浪尖上 司机惹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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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钦和孟和闹腾的这些事,用我的话说,叫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孟和是岱钦的姐夫。到岱钦家喝闲酒,没事到牧场溜达,瞅着这片厚厚的羊草,三四天后,把200多只羊撒到草场上,贴贴膘涨涨秤,秋天卖个好价钱。
钻探工地要移动机台,车辆碾压了草场,孟和和司机发生争吵。咋说都不成,横躺着死活不让路,堵住了运送钻机的卡车。司机是个“二虎”,天生不怕惹事的种儿,中午喝了酒,干脆来了个赤脚不怕穿鞋的,一踩油门车头晃荡了一下,硬是从身边碾了过去,把右小腿碾成粉碎性骨折。孙队长瞅着高拥华说:“……车是在当地雇来的,面相看司机挺老实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眼下有啥好的办法啊高经理,把事儿快速摆平。”
高拥华满口怨气:“你问我,我问谁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出事儿,谁也不用求。快快把凌经理找来,自己的臭腚擦不干净,让你的经理替你擦!”
从苏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凌经理,没等他开口,我就冷冷丢出一句:“抓紧赔钱,把事摆平。不赔钱是万万不行的,眼下的情况,你比我清楚。不是以前了,牧民的命,更值钱了!”凌经理迟疑地说:“那司机的耳朵聋,眼不瞎,咋办出这样的事。这风头浪口的,给您添堵了,和苏木通融通融,稳住孟和不上告,多赔点钱—也行!”
我眼神平直地说:“凡是花钱能办好和摆平,就不叫事儿。钱,是人挣的,是为人服务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挣钱,就是为了花,恐怕—恐怕花钱,也不一定管用。说不准要抓人的。”
凌经理见我肯帮忙,便说:“要不约苏木长见个面,唠唠这事儿,拖久了,夜长梦多。”
“用嘴说话,简单;做起来,难了。这棘手的事儿,不明说不帮忙,一句话,把你推得老远,能有啥脾气?总不能每天到他办公室门口跟踪他。”我和白所长在小声嘀咕着,他有时摇头,有时点头,脸色并不轻松。他嘶哑着声音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也别磨蹭时间了,带点钱,买点东西,领着孙队长和惹事的司机,去孟和家磕几个响头。能原谅你,是你有本事。至少多给点钱,肯伸手接,那事就好办了一大半。”
凌经理鸡啄米点着头:“是呀,是呀。”。
我心里打着鼓不踏实,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毕竟钻探队是矿山雇佣过来的,嘱咐着凌经理:“气晕了头,差点给忘了,人生地不熟的,不会说蒙话,让那木拉图陪着你。多说点好话,打死人要偿命的,哄死人不偿命。”
凌经理随我去了门外。额日敦巴日在屋里朝着孙队长瞪眼:“撂个底儿,司机是你啥人?那个惹事的种儿。”孙队长指着门外:“小点声儿,凌经理听到了,可就捅了大娄子。”
白所长把事件的经过汇报得一清二楚,没等我开口,俄日敦达来便说:“屋漏偏逢连雨天,这下坏大事。往常这样的事,也没少发生,眼下就不同了。司机是何苦啊,要碾压人,到别的苏木好了,一块臭肉满锅臭气。”
相隔不到一个月,接连发生了两起纠纷事件。盟里和旗里大会开小会讲,要维护牧民的利益,搞好民族团结。司机是自作自受,谁也帮不了他。苏木长对凌经理说:“要理解苏木的难处,不是不想帮,而是不敢帮,也不能帮。能帮上的事,不用开口,不在管辖范围内,也想尽一切办法,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人力物力,也不会说一个不字。批捕肇事司机,只是程序上的事,早一天晚一天。恐怕旗政府也会受到牵连,旗长做书面检讨,是少不了的。旗长做了检讨,抓个垫肚子的,是少不了的,苏木跑得了吗?”
赔偿的钱,凌经理和孟和的老婆没谈妥。孟和的老婆狮子大张口:“15万,一分不能少。前面有打样子的,压断了胳膊,赔偿了6万。腿能走路,比胳膊重要,不能走路了,要端屎,要送尿,要这些,要这些不多啊。”
出事的牧场是嘎查的地盘,按属地责任,嘎查要受到牵连。受处分就处分了吧,后面还拖带着苏木和旗里,这责任可就大了。额日敦巴日听到孟和老婆死纠硬缠的话,转身对凌经理说:“这叫人话吗?孟和的腿断了,不能陪她睡觉,你跟她睡觉,还要倒给你钱呢?羊耙子不能白用啊。她以为钱和羔子一样,能从羊腚里掉出来,倒没少要。”
孟和的老婆到额日敦巴日家哭着闹着,一口价15万,少一分,就送孟和到政府前面的广场上躺着。好说孬说,就是不走人,好像是他把孟和的腿压断的。嘎查长的老婆推开门,大声喊着:“给脸不要脸了。不走,要报警了。找钻探队闹去,腿是他们压断的。”
旗里和苏木,苏木和嘎查一级一级都签了“维稳”责任书。哪个苏木和嘎查出了上访户,苏木长和嘎查长要按比例扣减年薪的。额日敦巴日在门外跟我通着电话:“人在屋里面哭着……您给凌经理再加点压力,啥时了还痛钱?先稳住别让她上访闹事了。我陪白所长再去一趟,能谈个啥结果,真没底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医什么?死马当什么活马医!用钱绑住她的腿。千万不要岱钦拉孟和出去,孟和去了广场,那可是嘎查的事了。”我有意给额日敦巴日施压。和苏木长通完电话,对额日敦巴日说:“不一起经历事儿,看透一个人,很难。凌经理到了,细节你们议论。我是骑虎难下,早知他这德行,就是跪着求,也不让他来打钻,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说啥都晚了。”
苏木长也在电话里叮嘱着额日敦巴日:“和白所长说严肃一点,孟和身上的胡琴弦可多了,随便那根都响。千万不要把火烧到旗里,到了那一步,就不好收场了。”
额日敦巴日的心大了,瘪着嘴心事从眼里跑了出来。对白所长说:“一个傻女人,下口太狠了,把自己的男人当大羯羊了。”
白所长说:“喊伊日毕斯来跟她姐姐落落价,凭啥要这些钱?不怕闪了舌头。”
嘎查长握紧了拳头打着胸膛说:“对呀,我咋没想到!”
惹事的那个司机是凌经理舅子的连桥。嘎查长装作不知情,沉着脸说:“是你的亲戚,早把钱扔出来了。不扯这些,派出所直接抓人了事。民不举官不究,告到旗里去,只能抓人。别拖泥带水的,是爷们,说句痛快话。”
凌经理赌气地说:“到这地步只能这样了,又拦挡不住她,上访闹事随便。哪有她那样的,随口喊个15万,有啥依据?她以为自己是皇帝啊,说出去的话就收不回了。吞不下这口气,不在钱多少。让她上告,抓走了人,她一分钱拿不到,那才解恨!”
白所长聚着眉头:“有你这句话,可以回去了。眼里只装着钱,没一点人情味。这是硬伤,不是软伤。说句不中听的话,那个傻帽司机早不压晚不压,偏等这个时候。赶上这敏感严打期,不喝酒压伤人,负民事责任;喝了酒顾意压伤人,行为恶劣,罪上加罪,要负刑事责任。记住这一点,别说没告诉你。”
凌经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低头一直在抽着烟。他俩离开了,把凌经理一人晾在屋里。高拥华说:“是活人发个声,一个屁不放。你的人压伤了人,有理啦?!嘎查长和白所长为你跑前跑后,不买人情,还横起来了,不愿意干,回去。做羊死不留皮的事儿,临死拉个垫背的。”前脚离开屋,凌经理后脚就跟了上来,张开双手把嘎查长和白所长搂在一起,陪高经理去喝壶茶。唠叨着说:“嗓子眼堵死了,找水流流。钱!肯定要赔的。那娘们的话,把我气傻了,说了些气头话……”
高拥华把凌经理拽到一旁,扣着鼻疙揉搓着说:“骨折的滋味不好受,翻不了身,下不了地,吃饭拉屎都在炕上。多给2万,名义上是你出的,懂林矿意思了吧。岱钦和他老婆尽力了,算给他们的。”
凌经理摇着货郎鼓头:“我出,我出。这档口能捂住口,花点钱算啥呀。”
“那也好。明年两个矿权也要打钻,找两家陪标的报个价,走个议标程序,接着干吧。”今年的活没干完,下一年的又接上了,他跟在屁股后面合不拢嘴。
高拥华回过头来叮嘱了两句:“别和上次那样,打个包发到我邮箱里。那不串标了吗?一家一家的发过来。”上车前对他们几个说:“茶就不喝了。把事儿办利索,比喝茶都爽快,理不辨不明,锣不敲不响。既然要赔,抓紧办!回去当面跟林矿汇报一下。想喝茶,明天去我办公室。”
额日敦巴日的话,伊日毕斯一句没听进去。嘎查长把气全撒到岱钦头上:“啥时把连桥送广场上。紧溜溜的送走,不见不心烦。”
“啥时候了嘎查长,还赌气哨我。借一百个胆儿,也不敢。事出在我草场上,探矿队是矿山找来的。”他不想给我添麻烦。
伊日毕斯记恨着牧场的事,冷眼瞅着嘎查长:“好听的话,值几个钱。腿都断了,不能便宜了探矿队。”
岱钦看着媳妇的脸色:“你不把矿山放眼里,矿山啥时能把你放心上。说是探矿队的事,实际上是矿山的。探矿队是矿山找来的呀,是给矿山探矿来的……矿山啥时能用得上咱们,就这个时候……说不准,一高兴还不止给15万呐。与矿山方便了才能自己方便,也许钱不会少,听林矿那口气。”伊日毕斯瞪着圆圆的大眼,怨恨着岱钦:“人躺下不能动了,再掺和15万就泡汤了。哪有这样的,帮外人打自己家的人,嘎查长眼睛红红的要吃人的样子。”
岱钦跺着脚嘟嘟囔囔地说:“你是瞅着脚尖上的那点蝇头小利,咋说你才好呢?没瞅见矿山和苏木对嘎查指手画脚的……”她想到了俄日和木草场过牧这事,矿山和苏木在中间帮了忙。伊日毕斯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找到了姐姐。孟和老婆对白所长说:“给你们添大麻烦了,妹妹说过了,矿山和苏木都帮了她。探矿队早点给钱,给孟和治病,就不上告了,不给矿山再添麻烦了。”
嘎查长对着孟和老婆说:“放心吧,你这句爽快话,我有底儿了。15万,明天送过来,你看行嘛。”
孟和的老婆呜呜哭了起来,骂起了老头子:“都是那个酒鬼惹的祸,还扯连了我妹妹……”伊日毕斯瞥了一眼姐姐,对高拥华说:“给林矿长带个口信,最该感谢的是林矿长,我嘴笨,没说出口。”
价码涨到了17万,岱钦很满意, 伊日毕斯在一旁美滋滋的。岱钦贴着老婆的耳朵:“没骗你吧,林矿说一句顶一双。”
岱钦接过嘎查长递过来的2万块钱,像是自己做坏了事,暗淡着脸低声说:“给林矿添堵了。连桥那天喝高了……死活要去草场溜达,拽都拽不回来。”
第二天一早,岱钦去了我办公室。我心里热乎乎的,咧着嘴笑了:“喝酒,没有错;喝高了,也没有错,连桥过来了,肯定要多喝几杯。错就错在时间点上,赶上严打整治期。你媳妇出面,做了她姐姐的工作,矿山也要感谢她,带个话给她。”
孟和压断腿这事,还是让巴图知道了。他大声逼问着儿子:“达来呀达来,门口的官难当呀。你做的再好,有人也会挑毛病,何况做的不干净……有一口气,要给后代留下一片草场,你做到了吗?哈斯朝鲁慢慢长大,懂事后,他咋看你这个当舅舅的。 ”儿子挪了一步,贴近了父亲,低头啥话也不说。巴图瘪着嘴看着儿子:“羊,送到嘴边了,不吃是狼吗?你学老鹰,比麻雀飞的要低,你咋想的,我闹不机密?和哈斯朝鲁的舅姥爷喘在一起。路,走过一次,要记住跌倒你的那个坑,吃过亏,第二次还跌进那个坑吗?”
巴雅尔也凑起了热闹。岱钦瞅了一眼没搭理他:让你帮忙你不帮,没请你,过来凑啥热闹。出去晃悠了两三天,不照样是夹着尾巴回来了,扯着孟和压断腿这事不松手。
岱钦没正眼看他:“说够了是吧,扯远了。连桥的腿断了,咋扯出来这么多的闲话。”
“矿山也给了你钱,不要偷着吃独食。”
“是啊,给了好多好多的钱。有尿也去呀,你咸的辣的有啥用?嘎查和矿山一句听不到,说给我听和说给你自己是一样的,省些唾沫吧。”
巴雅尔傻眼了,又歪着头问:“你和我也是仇人了。仇人和仇人是朋友了,抱住矿山和嘎查的大腿了。”
“白所长没找到你吧,到盟里做啥好事了?又想进去吃免费的饭啦。台上演戏,台下做人,哪样做到了?游了两天大街,肚子贴在后背上太过瘾了,凑啥热闹?路边的镜头有了你的像,有证据抓你进去了,回到牧点,嘴没闲下来,找白所长说去。一口烂牙,镶了12 个假牙,牙里牙外说的全是假话。为几个‘羊宝’,脸在牧点丢尽了也就罢了,旗里没有不知道的,脸丢得一干二净。”
他瞅着岱钦的脸,干着嗓子,从包里掏出一套酒具,凑近说:“说啥呀?去口岸接货了,给你的,拆开看看,是啥。”
瞅着桌上的盒子,岱钦说:“酒杯有啥看的,不是没用过。”
“是锡壶和八个酒杯,配套的。”他替着拆开了,指着说。
岱钦脸上的皱纹拉平了,摸着锡壶说:“算你有良心,我啥时说你是仇人了。下次请你,就用这套。是去口岸了,没去游街呀?有人说,我也不信。”
“壶,摆在这,会有假话吗?不去拿回来,它能跑过来啊。不信我,能不信这套酒具?”探着头小声问岱钦,“司机没抓走?别的旗县也出过这事,抓走了两三个。牧民的命值钱了,比三四年前。”
“干腿裂纹了,没骨折。压断了胳膊和腿脚的,能不抓人吗?”巴雅尔眨着眼不信。
岱钦又说:“听说游街的人和蚂蚁搬家一样,警察没抓人吧?”
“抓人了,我能回来嘛。两边扯好了警戒线,警察一排一排,闪着警灯,枪贴在前胸,枪口向上,处处让着游街的人……”说急了,呛出了泪花。
“贼不打三年自招,全说了,肚子里装不下二两獾油,随腚流。”
“遇到了安达,说了怕啥?去了一趟,闹机密了一件事,姓白的抓我进去,是冤假错案,瞅准机会告他。耍几把牌比游大街,小多了,反倒一个人没抓啊。”
岱钦笑了:“打在身上的巴掌,能揭掉吗?”
“扎紧嘴,替我保密。你拿姓白的说事,吓得我要拉屎。嘿嘿,不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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