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〇捌·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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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蝶趁乱逃走,而我却以谋害太子之名被拘进大狱。
一切仿佛事先计划好的。
据说是九王承旻刚巧在东宫内给孙良娣庆贺生辰,然后听闻长乐宫有异动,便匆匆忙忙地赶来。
他端着下巴,笑眯眯地盯着我,神似宛宁口中狡诈的奸狐。
他缓缓道:“来人,将太子妃关入大狱。”
晁顾跪在一边,想替我辩解:“末将以为,太子妃绝不会做出有害太子安危之事,还望九王明鉴。”
九王拾起跌落在地的单刀,轻蔑地瞟了我一眼,又嫌弃地将单刀扔在地上,从长袖中拿出一块手帕拭了拭手,生怕上面的血迹会污了他似的。
我清楚的看见,他狐狸似的眼睛朝旁边递了一个余光,紧接着,宫婢里走出一个眼生的宫娥,局促不安地道:“奴婢看见了……是太子妃,是太子妃要谋害太子的。”
九王满意地点点头,笑:“人证物证俱在,嫂嫂,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殿下好手段。”
我凉凉地笑着,伸手拂去承煜脸上的雨水。
大雨磅礴,飞溅的雨声犹如战场踢踏的马蹄,铮铮然锤在心坎,仿佛砸在了一口闷鼓上,有口难辩,得不到回应。
晁顾单膝跪地,长刀杵在地缝里,骨节握得咯咯作响。
他有点奇怪,上回在大理寺诬陷我时还铁面无私有理有据,不知何时,剑拔弩张的关系竟到他愿意出言替我辩解的地步了。些许他觉得,我是太子妃,不能辱没他家太子爷清如白纸的名声。
我属实无意牵连于他,看着大雨中刚硬的晁大统领,我摇了摇头,朝他微笑。
他蹙眉望着我,漆黑的瞳孔透着浓浓的担忧。
终是无言。
我被带进了大狱,因着太子妃的身份,还有狱卒来问我饿不饿渴不渴。
我说饿,他们便给我端来丰盛的膳食,每一道皆是御膳房所做;我说渴,他们特意买来新茶,再泡上十里外石井里的天泉;我说闷,他们专门请茶馆说书的白胡子来给我讲草船借箭。
大狱里,能过的如此养尊处优乐不思蜀的,恐怕除了我外再没谁了。
以至于三日后宛宁来探望我时,还惊奇地发现,我长了两斤肥膘。
她说,承煜中了毒,太医院无人能解,至今昏迷不醒,按着上报给刑部的案例来讲,眼角眉梢有朱砂痣的紫蝶早在大婚当夜死在太子承煜的剑下,故以无人能证明我的清白。
九王的母亲余贵妃又在陛下枕边吹了一句凉风,说我出身勾栏,心怀不轨,昏庸的皇帝老儿醉倒在温柔乡,命大理寺严密地彻查此时,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我怔怔问:“宛宁啊……他,他还真能杀了我不成?”
宛宁无奈道:“我的傻阿沐,好奇心害死猫儿,你本不该牵扯进来。女人们勾心斗角,为的是男人,男人们勾心斗角,为的是权力,他们的胜败往往需要女人弥补。九王的连环计,为的就是要你的命,倘若太子醒了,他定会以‘太子妃失德’为由弹劾,逼迫太子休妻,继而让孙良娣成为正宫娘娘。倘若太子真因此事……唉,那正合他意。不过阿沐你放心,我会求哥哥上书,为你争取时间!”
宛宁的目光无比的坚定,最后她悄悄地从怀中拿出我的随身短剑,偷偷地顺到我的袖中。
“不管你是刺客阿沐,还是琉璃坊的阿沐,你都是我霍宛宁的朋友。”她笑着笑着突然哭了,哽咽道,“阿沐啊……我此刻倒希望你是个厉害的刺客,杀出去,离东宫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她在暗暗告诉我,世事难辩,如有不测,就像那天劫狱一样,杀出去。
“小丫头,别哭。”我恶作剧似的揉了揉她的头,想要缓解大狱内悲情的气氛,可揉着揉着,不知为何我也哭了起来,“宛宁……不会有事的……姑奶奶我吉人天相必定遇难成祥,阎王爷怕我都来不及,怎么敢收了我呢?”
听到我的调侃,宛宁破涕为笑:“对啊,你这个大姑奶奶有我这个小姑奶罩着,阎王爷不敢收了你。”
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大理寺少卿石大人和王大人奉命审讯我,石大人年过五旬,撇着方正的八字步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睁开他昏花的老眼,语出惊人:“来人啊——上刑。”
旁边生着八字胡的王大人尚存理智,赶忙拦住:“石大人,还未审讯便上刑……有些不妥吧?”
石大人是个无比倔强的老头,不满王大人的驳回,怒道:“有何不妥?这件事的详细脉络我已听闻,再不上刑,难不成听着太子妃胡说八道吗?我看你年轻,好意提醒你,莫要为了一时意气坏了人家的事!”
王大人鞠了一躬,不卑不亢地顶撞道:“石大人说已详知,晚辈看恐怕是空穴来风,此案点重重,还需细细审问才是。”
“我看你是故以包庇太子妃,平素你便时时刻刻装清廉,今日终于露出尾巴来了!”
“石大人怎可诬陷我……”
我坐在堂下的太师椅上,初起,“大刑”两个血淋漓的字眼吓的我魂飞魄散,额头上冒着一层冷汗,就连被捆住的手脚也忍不住颤抖。心道:这石老头不会是九王派来屈打成招的吧?
后来又见王少卿仗义出言,再到二人新仇旧账一算,吵的热火朝天,我悬在嗓子眼的心渐渐地沉下,饶有趣味地看着堂上的二人互揭老底。
看的出,石老头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上刑,是受了某位狐狸王爷的指使。只是年事已高,人越老脑子便越不清醒,跟火药似的一点就着。
就在两人吵到白热化阶段,马上便要兵刃相见,斗出个你死我活时,朱哲不合时宜的来了。
吵的难解难分的石老头和王少卿见到朱哲,犹如小鬼见了阎王,一口一口“大人”喊着,无比的乖顺。我寻思,朱哲平日里的官威端的可还行。
朱哲道:“陛下晨起命我主审太子遇刺一案,你们二人旁听。”
说着走上公堂,顺手习惯性的想拍惊堂木,可这是大狱私设的公堂,哪有惊堂木。手落了个空,扶在脑袋上,重重揉捏着太阳穴。
我忽地想起上次公堂上的情景,这家伙,不会公报私仇吧?
碰巧石老头还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什么,他听着听着便怒了,大掌陡然拍在紫檀木的桌案上,训斥:“大胆——!你可知堂下是何人?是我们大晉的太子妃,此案未定,你居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信不信明日我便向圣上禀明,你这少卿之职坐腻歪了,自请去边疆戍守!”
我暗暗地给朱哲举了一个大拇指,好兄弟!
朱哲审问的十分顺利,我就像一只刚学会说话的鹦鹉,除了“不知”外一语不发。他如愿以偿地什么也没问出来,最后装了装样子,抛下一串威逼利诱类的官场话给石老头听。
逃出大狱,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我不走,不是因为畏惧九王畏惧朝廷,而是因为担心承煜。
江湖义字当头,他是因为救我才中毒,我怎么可以抛下他只顾自己逃呢?东宫危机重重,现在是他最需要人的时候,我不能就那样离开。
宛宁说,陛下在民间颁布金榜,以天子一诺来求一位能解承煜所中之毒的名医。可见,那毒性有多么厉害,连御医都束手无策。
是夜,我用削铁如泥的短剑将锁撬断,又劈晕了两个狱卒,偷偷摸摸越狱出来。
外面的星星看的我有些恍惚,金色的小小的一点,却又那么的亮。东宫被御林军守卫的森严,本不容易潜入,若非市场与宛宁出去玩耍晚归,我也不会发现长乐宫的宫墙那么的好翻。
于是,我熟门熟路地翻墙入了长乐宫的宫苑。
不料刚跃到墙上,就看见晁顾那张生人误近的脸,他看到是我,愣了愣:“太子妃,你……”
“嘘……”我左看看又看看,乞求道,“我就是来看看他。”
晁顾看我在墙上欲上不能欲下不得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上扬。
青南、朱哲、晁顾,这些人都爱绷着张脸,明明笑起来分外好看。青南的笑像云端的月,冷清中夹着柔和;朱哲的笑像夜里的星,小心翼翼的,却不失坦诚;晁顾的笑像天上的日,令我温暖踏实。
他伸出手,想要接我下来。
我大手一挥:“不用,我……”
能行这两个字全都落入晁顾春风般和煦的怀抱中,他一只手搂着我的腰,一只手接住屋檐上滑落的瓦片,避免惊动御林军。
“太子妃快去吧,殿下就在殿内,末将为您把风。”
仅是一瞬,他的手便迅速地从我腰上撤离,脸上也失了罕见的笑颜,恢复了寻常恭谨淡漠的样子。
“多谢。”我以江湖的礼节向他抱拳。
晁顾微微一愣,继而报我以江湖的回礼。
我们相视一笑,无须再言。
来东宫后,不知不觉结识了许多朋友。
从前,我的朋友只有青南,在他身边,总是我自言自语,而他不理不睬。但在我受伤时,他也会埋怨几句不小心,那时我就无赖地吐吐舌头,撒娇央求他给我弹琴。
他拿出凤尾琴,两只手有魔力一般,在琴弦上拂动。
待他弹完,我总是捉着他的手,左摸右摸,他问我做什么,我说:“我看看你手上藏了什么机关,弹的这样好。”
青南命我杀了承煜,按着现在事态的发展,的确是我害了承煜。
现在我溜进来,应该看他断气没有,没有的话补一剑。
如果他没有给小池塘里放鲤鱼,没有带我去看一百棵山楂树,没有替我挡下致命一刀……那么我可能真的会巴望着他快些死。
现在我看着他静静地躺在红帐下,身形清瘦,面色煞白,便只觉得心疼。
他左肩上的伤口已经被清理好了,至今不醒的原因在于刀口上抹的剧毒。
我趴在床边,托着下巴感叹道:“你可不能死,说好的冰糖葫芦我还没给你做呢,你醒来好不好?等你醒来,我给你做一百串冰糖葫芦,甜坏你的牙,让你变成满口没牙的小老头……”
自言自语着,我忽然流出了泪,泪水溅在承煜沉睡的脸上,仿佛他也流了泪。
我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这样的歉疚,我拉起他冰凉的手,用我温热的双手包裹住,贴在脸上:“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我哭的泪眼模糊,反复重复着这几句话。
虽然我非常地想留在这儿陪着他,可天快破晓,在晁顾第三次敲门框打暗号后,我将承煜的被子掖好,不舍地转身。
走到殿门口时蓦地停下,转身疾步走到床下,跪下来吻上他的额头,呢喃:“醒来吧,我不离开你……”
青南的书本中有一页插画,上面画着一个英俊的少年,他吻在沉睡的公主的唇上,公主便神奇的醒了。
我又试探地吻了吻他苍白的薄唇,他的唇很凉,我只是鸟儿似的轻啄了一下。
承煜没有醒来,仙法在关键时刻果然没有戏法管用。
我的脸有些烧红,青南会在我生辰那天吻我的脸颊或者额头,我喜欢和他那样的亲昵。可有一日我扑在他身上,吻住了他的唇,他却一把将我推开,然后慌张地背过身去。
我看见了他的脸,那张永远青白的面容上浮过两抹绯红的云彩,他脸红了,原来青南也会脸红。
晁顾将我送回牢里,他嘱咐我万事小心,等他的消息。
我等啊等啊,等啊等啊……
在大狱里,我认识了狱卒小红和小蓝。
小红棋艺高超,我们拿着碎石子在地上你一子我一子的下着,谁输了便罚酒一盅。
小蓝是个痴情人,他时常向我来请教如何讨姑娘欢心,我拿着鸡腿,指点江山般胡说着,他听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端来几碟瓜子,一嗑便是一个日夜。
朱哲为了避嫌,鲜少来看我,有几次来的时候刚巧撞见我和小红小蓝斗酒,他叹了口气:“我担心你茶不思饭不想,你倒好,吃喝玩乐,样样不缺。”
等啊等,等啊等,我这个刺客等来了一个刺客。
还是个熟悉的刺客,彼时,我正翘着腿卧在墙角,数着今晚赢了小红几盘棋,一柄细长的冷剑赫然飞入,我微微歪头,剑尖刺进了离脖颈半寸多的墙壁上。
那人蒙着面,我并没有看清他的脸,却看清了她眼角眉梢的朱砂痣。
她似乎不欲恋战,将剑飞进来后便闪身离去。
我掌心渗着冷汗,看着悬在半空的长剑,剑尖刺着一个泛黄的纸条,白纸黑字写着:雷雨。
我摘下字条,按着江湖规矩和水嚼碎吞了。
紫蝶想要提醒我什么?
我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深意来,只是觉得要是再在大狱里待下去,恐怕迟早被扎成刺猬,好几个夜里,我都没睡着觉,我以为我会变成夜猫子或者刺猬,没料到小蓝一见着我就乐了,笑的和花一样:“阿沐,你怎么成大熊猫啦!”
初时他们一口一个娘娘叫着,动不动就是“小的不敢”,叫的我心烦意乱,我说我还没生孩子,哪里来的一儿半女,叫太子妃就是生疏了,唤我阿沐就好。小红小蓝见我是性情中人,便也不拘俗礼。
皇天不负有心人,等啊等,我等到了一个好消息。
承煜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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