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其六一

“对粟口田同盟？”

        “不错，”审神者点了点头，呼出一口青白的烟气，“按照和泉守的转述，这应当是发生在第三任就职期间的事，你可还有印象？”

        相当陌生的词汇，三日月微敛双眸，在记忆中搜寻着与之相关的线索，顷刻将双手撑在膝前，微微躬低了上身。

        “虽然想要给予姬君满意的答复……但很遗憾，老爷子化形后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传闻。”

        只是简单的询问而已，就算一无所获，也没有必要为此行致歉的礼节。审神者伸出手，正想在空中虚虚扶起三日月时，覆盖着护甲的手臂便骤然挥起，三日月灵活的向前一步，握住了审神者白皙的手腕。

        指尖轻轻拢着细腻的皮肤，说是以下犯上也不为过，三日月一派正经，藏蓝色的眼眸深处浮现出些许光芒。

        “既然是第三任，姬君何不去询问石切丸？”

        “他另有公务处理，如有必要，我会去打扰他的。”

        “这样么，毕竟涉及到第三任，未免会波及粟田口派，因其长兄一期一振与第三任结缘匪浅……哈哈哈，这种程度的过往，我还是知晓的。”

        “哦？既然如此，宗近便说一说吧。”

        审神者没有挣脱三日月的桎梏，而是顺着他的力度，将身子俯了过去。

        不输于丰神俊朗的外表，三日月的声线也十分华丽，以在耳畔呢喃的音量，诉说着发生在旧日的故事。

        “我曾与加州君相谈，以前的一期一振与第三任间并不和睦，甚至多有僵持争吵之局，但忽然有一日，一期一振对第三任的态度大为改观起来，昔日无法驯服的臣子变成了忠心耿耿的情人，乃至最后力排众议，将第三任掳至了粟田口的殿宇，从此两人皆消失在我们的眼前。”

        “关于为何一期一振的前后言行有如云泥之别，本丸曾一度有过怀疑，一期一振是接受了来自政府的命令，但他的爱意并不像虚假，身为付丧神，也不应当会轻易为人类所迷惑……归根结底，从来没有人见到过狐之助对一期一振发布通知的场面，这终究只是一种猜测罢了。”

        “那么，这位第三任审神者，现在依旧被囚/禁于粟田口的地界上吗？”

        话已道尽，三日月自觉的松开了审神者，见她没有离开身前，心中不免生出浅淡的喜悦，三日月抿起唇角，姿态优雅的摇了摇头，“尚未可知。”

        “倘若是政府务员，再怎么失职也该有人前来解救，但万一真的发展到了最坏的地步，区区人类恐怕无法承受付丧神的束缚。被日复一日的困于神域之中，没有片刻喘息，这种负担对于人类而言实在太过沉重。”

        “能够约束付丧神的一定只有非人的存在，或是神灵，或是恶鬼。”

        “……啊，我知道了。”

        不知为何，审神者的身心忽然涌出了一阵疲惫，但她很快就将其妥善隐藏，在三日月的眼里，女人稍微愣了愣神，接着便恢复了平日的淡然。

        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审神者静静的端起烟枪，方才还亲密无间的氛围，此时竟变得生疏起来。三日月笑了几声，转而道，“说起来，姬君千万不要忘了给老爷子的报酬，毕竟只有付出对应的奖赏，我才能认真工作啊。”

        “奖赏？”

        审神者缓缓抬起头，似乎真的忘记了之前的约定，三日月详作苦恼了一阵，抬起手臂，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物，递到审神者的面前。

        那是一束被镇纸包裹住的，系着五彩丝线的白色花朵。

        “我私下探听了许久，这一线之渊源的确是属于那一振刀剑的逸话，此中之奔波辛苦，姬君会以何物作为奖赏呢？”

        “……是啊，三日月帮了我不小的忙，那么唯独今夜，不必再设近侍候于外间。”

        月光姣姣，夜晚静谧。

        为了欣赏美丽的朔月，审神者拉起了轻薄的帷幔，沐浴在清冽的光芒下，合上双眼，渐渐沉入梦乡。

        她的睡颜是那样的安详，毫无警惕而言，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在这满是敌对者的本丸里，若没有刀剑贴身护卫，审神者甚至连性命都难以自保。

        正因为是发生在预料之外，所以才连丝毫的反抗都做不到吧。

        疏忽大意的女人显得弱小而无力，露出了白皙的脖颈，只需要一道划破静谧的刀刃，便会瞬间尸首异处。

        就在黑暗中的手掌越来越近，即将触碰审神者的身躯时，金黄的缎带骤然出现，凌厉的摩擦声穿透宁静的空气，将隐藏在寝帐内的身影捆绑的动弹不得。

        “！”

        这莫名的缎带竟然堪比付丧神的力量，坚韧又牢固，小小的身影几下没能挣脱，与此同时，躺卧的身姿也坐了起来。

        被褥彼端传来了蜡烛点燃的声音，审神者举起烛台，注视着深夜拜访的入侵者。

        在被审神者发现的一刹那，他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像是被按住了暂停键一般，僵硬的等待着女人的宣判。

        “……果然是你。”

        从审神者口中发出的既非苛责，也非厌恶，只是一句唏嘘的感慨。

        感慨世事变迁，几经波折，连她都忘却了的痛苦，却有人执着的铭刻于心，跨越了无数的艰难，终于来到她的面前。

        猫咪般的瞳孔倏的变大了，慌张，畏缩，惧怕，复杂的情感凝结成团，将小脸染的煞白，想必这些怨念已经成为了短刀的本质，与之彻底融为了一体。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不应该会认出自己才对。

        与想象中的发展完全不同，审神者向自己伸出了手，虽然此处乃是和平的本丸，但在短刀的脑海之中，骤然浮现出了似曾相识的一幕。

        ——他见到了最绚丽的花朵。

        不论遭受多少磨难，不论流转多少岁月，这份仇恨永远不会褪色，复仇的执念早已镌刻入灵魂，在每个夜晚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时刻拷问他的内心。

        【杀了她。】

        无辜遭殃的野花散落一地，它们原本被握在一个女人的手中，是穷苦百姓生活中唯一的风雅，但是在绝望的物语中，它们只能任凭贼人践踏，与失去温度的身躯共同化为淤泥。

        【是自己，杀了她。】

        亲手杀害了重要之人，却阴差阳错流传至今。

        ——薄命花如薄命人，为鲜血所染红，哪怕不改洁白，也只能令世人联想起悲惨的复仇剧目。

        他本以为，那双擦拭自己的手将不复温暖，那张赞美自己的唇再也无法吐出任何话语，那双溢满了慈爱的眼眸会永远沉睡。

        可现在，她的手散发着生命的活力，她的唇说着温柔的话，她的双眼灵动有神，一刻不离的注视着自己。

        短刀的心灵越发炙热，即使经过了难以想象的阴暗，也无法学会任何伪装或欺骗。正因为如此，审神者才坚信哪怕没有近侍在旁，这振刀剑也绝对不会伤害自己。

        就像付丧神第一次到来的夜晚，明明可以趁机将她夺走，却忍耐住了这份欲/望，小心翼翼的守在她的身边。

        仿佛仅仅能再次邂逅，就已足够慰藉心灵。

        “过来吧。”

        审神者张开双臂，随着她的话语，缎带悉数消散，短刀恢复了自由。

        “能见到你，收到来自你的花，我真的很高兴。”

        抱住毫不犹豫依偎上来的短刀，那双瘦小的手掌格外灵活，将散落的乌发编制成辫，又把采集来的野花摘去根茎，捧着女人的脸颊，小心翼翼的将质朴的颜色镶进发间，好似某位稚子般孺慕殷切。

        一如盲龟浮木终相遇，又如长待优昙望花开

        小夜左文字，终于在百年之后，重新找回了那朵最美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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