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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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重,亭?
帐篷旁的篝火在夜风当中忽明忽暗,照在段漫染脸庞上。
少女的眼眸亦是明灭不定。
段漫染偏了下头,她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位禁军:“是谁来让你们来说这些话的?”
是娘亲,还是爹爹,或是洛灵犀……定是他们明知她喜欢林重亭,却故意骗这些禁军来说这些,好看她的笑话。
两名禁军面面相觑,不明白段家这位小姐是什么意思:“回姑娘的话,小的们也是方才换班的时候,听猎场那边的禁军说的……”
话未说完,却见眼前身影闪过,段漫染早已朝猎场的方向奔去。
入夜后林场风声呼啸,夹杂着初秋的寒意刮在脸上,段漫染跑得飞快,寒气呛入她的肺中。
她不信。
不是说林重亭箭术了得吗?他既然能够射中那些刺客,自然也该射死那些狼才对,他怎么会消失不见?
听禁军说是一群狼,会不会他已经……段漫染不敢再想下去。
围场上扎营之地灯火通明,段漫染尚未跑近,便听见女眷哭得呼天喊地,御医们忙进忙出,大批的禁军正骑着马,手执火吧朝猎场猎场深处走去,似乎要找什么人。
没人来得及注意到这位匆匆跑过来的贵女。
直到段漫染瞧见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爹爹……”
“免儿?”官场沉浮近三十载,向来从容不迫的段太尉眉宇间也有几分焦灼,“眼下正乱得很,你来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段漫染没有应他的话:“爹爹,我听说太子遇刺了?”
“此事莫要到处乱说。”段太尉又叮嘱道,“你快些回去!”
说罢,段太尉已经走远,走进了一顶牛皮帐篷里。
段漫染的心凉了大半截,她很想找个值得信赖之人问清楚,却又不知自己该找谁。
她转过身,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脚下一个趔趄,段漫染险些没摔倒在地,幸好被一只手稳稳扶住。
青年的嗓音略带关切:“段姑娘这是怎么了?”
看见来人是范潜,段漫染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抓紧了他的手:“范公子。\"
她仍怀着最后一丝期冀:“他们说……林重亭不见了?”
范潜没有瞒她:“段姑娘放心,圣上已经派禁军找去了,想来林贤弟定会安然无恙。”
段漫染点了点头,她垂眼遮住眸中情绪:“我知道了。”
见段漫染的反应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范潜放心下来:“夜里风大,段姑娘还是先回去歇息的好,不如在下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段漫染忙道,她后退小半步,“想来范公子也有事要忙,我自己先回去就好。”
此处离她的帐篷并不远,范潜没有勉强:“也好,段姑娘早些歇息。”
段漫染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范潜的,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却并没有回到帐篷里。
营地到处点着篝火,段漫染顺着这些火光走向马场,片刻之后,她牵着一匹马走了出来。
这匹马又高又大,与白日里范潜让她骑的那头温顺的小马全然不同,段漫染顾不得害怕,她牵着缰绳,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踩着马镫翻身坐上去。
马匹嘶鸣,上半身向上奋起越蹄,似乎并不满意被段漫染这样的小姑娘操纵,想要将她从马背上摔下来。
段漫染不管不顾,将缰绳绕了几圈缠在手腕上,她闭紧眼,一蹬马肚子:“驾——”
马匹向前跑去,段漫染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她被颠得浑身上下几近散架,唯独脑海中的念头清晰坚定——她要找到林重亭。
若林重亭还活着,那她就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亲眼见到他。
若是林重亭死了,那她就削了头发到庙里做姑子,谁也不嫁!
直到此刻,段漫染才明白,她就是非林重亭不可。
什么门当户对,什么名门之后的范潜,那都不过是世俗的规矩,可她好不容易情窦初开,喜欢上一个人,为什么要遵从世俗?
粗砾的缰绳将掌心和手腕磨得生疼,段漫染咬紧牙一声不吭。
身下的烈马似乎逐渐认命屈从,顺从段漫染的驾驭,在月光照亮的树林间,带着她朝那些寻林重亭的禁军追去。
禁军的铁骑迅疾如闪电,又岂是段漫染能追得上的,眼瞧着距离越拉越远,那些禁军却在前头半山腰停下来。
段漫染心中一喜,她不敢松懈,忙追了上去。
还未靠近,她便听到树林当中一道雄浑的声音:“林公子便是在此处引开狼群,消失不见的,尔等听我吩咐,分别向东南西北方散开,仔细寻找他的踪迹,丝毫也不许漏过。”
“是!”禁军们答应的声音震耳欲聋。
话音刚落,发令之人似乎察觉到什么:“是谁藏在林子里头,还不快出来。”
听到他这样问,段漫染没有再躲藏,她骑着马出现在众人眼前,却瞧见率领禁军的中年男子似乎有些眼熟。
还不等她想起他是谁,对方却问道:“段家丫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熟悉的称呼,一下子叫段漫染忆起,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家中若设宴,爹娘定会带着她坐在主位之上,这位朱将军,便是宴上的常客。
直到两年前段漫染长大了些,有外男的场合不便出席,这才将人淡忘。
“朱叔叔。”见到是熟人,段漫染放松了几分,“我也是来找林重亭的。”
“胡闹!”这段家姑娘倾心林重亭的事,满临安城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朱正福在前朝都听说过。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段漫染竟然能痴心到这般田地。
到底是为人长辈,朱正福苦口婆心道:“夜里危险,段丫头还是先回去,大不了等我找到林家那位后,遣人来同你报个信。”
段漫染如何等得下去。
她摇了摇头,正色道:“朱将军有所不知,半年多前的上元之夜,小女子不慎失足落水,幸得林公子所救,才捡回了一条命。”
“如今林公子有难,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少女嗓音清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朱正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家中也有个小女儿,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闹起来,有多难应付,他是再清楚不过。
只怕自己就算遣人将她强押回去,她也能寻个法子再偷跑出来。
与其防着她出事,倒不如好生带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省得节外生枝。
朱将军稍加思忖,没多说什么:“既然如此,那段姑娘就先跟着末将,千万不要乱走。”
段漫染忙道:“是!”
段漫染骑着马,跟在朱将军的马后。
若是仅凭人力,这千万顷的猎场要想找到林重亭,谈何容易?
好在一队禁军当中,还牵着十几只猎犬,犬吠声时而响起,伴随着猎犬的骚动,就意味着有了新的发现。
或是死在路旁,被箭镞射死的一匹狼。
或是洒在草地间的血迹。
那些血迹已经干涸,在火光下呈现暗红的褐色,沿路洒下去,不知流了多少。
如果那些狼群的还好,若是林重亭的……段漫染不敢多想。
她只得强打起精神,继续跟下去。
终于,猎犬带领着众人在崖边停了下来,便再也无法向前,只对着崖底不停吠叫。
月色清亮,却无法照到崖底。
朱将军手执火把靠近崖边,却也无法看清此处到底有多深,环视四周,也并没有可以绕到崖底去的路。
他一抬手,对下属示意道:“派个人下去一探究竟。”
跟随的禁军忙听从朱将军的吩咐,取出随军携带的长绳,绑在一人腰上,其余人牵着绳索,将他缓慢放下去。
段漫染站在崖边,她看着对方一点点下沉,没入黑暗之中。
一颗心似乎也随着那人的消失不见,逐渐沉入深处。
夏末秋初的夜晚,树林当中蛩音如织,密得似乎要化作一张网将段漫染吞没。
她双眼死死盯着眼底,连眼也不敢眨,直到系着人的绳子动了动,底下的人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劳烦兄弟们先拉我上来。”
那名禁军下的时候小心翼翼,上来的动作却很快。
转眼之间,他已首尾俱全地站在朱正福跟前:“禀告将军,崖下还有一道深涧,只是有一道宽不过数尺的间隙,小的挤不进去,看不清里头是否有林公子。”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俱是为难,有见过林重亭的人道:“林公子身形瘦净,兴许从间隙里掉进去也未必。”
“咱们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这可如何是好?”
“我去!”还不等他们商量出法子来,少女清亮的嗓音陡然响起。
说话之人,自然是段漫染,她等不及,看向在崖底走了一遭的那位禁军:“这位大哥,你看我是否进得去?”
“可以倒是可以……”
只是这位贵女一看就是娇滴滴没吃过苦,下到漆黑的崖底,她有那个胆量吗?
朱正福第一个不同意:“段丫头,我将你带到此处,只怕回头都要被你爹问罪了,怎么可能会让你做如此危险之事?”
“这些禁军各个高大魁梧,除了我,还有谁能进得去?”段漫染据理力争。
火把的光在少女眼瞳中熊熊燃烧:“朱叔叔,眼下性命攸关,倘若我们晚寻上林重亭半分,他的情况只会更糟糕……”
段漫染从来没有在人前这般长篇大论过。
尽管声线仍微微发抖,但她的口吻不容抗拒,一字一句让朱将军无法反驳——若是此时再回围场,寻个合适的女子来,不知要耽搁多少时日。
最要紧的,还是先找到林重亭。
“也罢。”终究是朱将军退了步,他看向刚上来的那位禁军,“把绳子给她。”
莫说是那位禁军,就连段漫染也没想到朱将军会这般好说话。
她忙接过绳子,在对方指挥下将其在腰间缠紧,从崖边慢慢向下沉去。
下坠的过程,比段漫染想象当中还要困难。
她的性命全系在腰间的绳子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唯一能够依附的,便只有陡峭崖间凸出的石壁。
正当段漫染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下移动时,她脚底踩空,一块石子滚落下去。
段漫染惊出一身冷汗,差点叫出来。
她咬住牙没出声,怕自己若是出了声,朱将军就会反悔将她拉上去。
终于,数十丈高的悬崖之下,段漫染借着月光瞧见禁军说的那道缝隙,只是缝隙之后黑漆漆的,看不清有没有人。
段漫染一点点腾挪着身躯,从缝隙当中挤了进去。
越过这道缝隙过后,崖底宽了许多,两边的石壁在崖底形成一道山洞似的涧谷。
视线逐渐适应涧底的昏暗,借着一丝照进来的月光,段漫染脚尖踩在地面。
她忙取出袖中的火折子一吹,崖底瞬时被暖洋洋的光照亮,也映出十几步之外那道单薄的身形。
少年玄衣鞶带,倚在崖壁间,就算是还不曾看清他的脸,段漫染照样一眼认出,他就是林重亭。
段漫染整夜悬着的心,终于在此刻稍稍落下来,她忙扯动腰间的绳索——按照先前的约定,若是林重亭在崖底,她就要连扯三下绳索。
等不急上头是什么反应,段漫染快步走过去。
“林重亭?”她的声音在涧底回响。
少年并没有丝毫反应,他闭着眼,仰面靠在崖壁上,灯下面色苍白,似一只在暴风雨之后濒死的蝶。
已经走到他身前的段漫染蹲下身,她试探着去推动少年的肩:“林重亭……”
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湿冷,段漫染摊开掌心,瞧见自己满手鲜红的液体。
她脑海中先是嗡地一声,旋即视线模糊,眼泪扑朔掉下来。
段漫染嗓音里带着哭腔:“林重亭,你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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