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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进府


  第八根刺刺来时,苏绛唇避无可避。
    她亲眼看着那支剑像毒刺一样地刺来,盯住的是她的咽喉。身边的打斗乒乒乓乓,但那似乎只是为这一剑做背景。这一剑是所有纷扰中最刻毒的诅咒,没有人护得了她,因为那一剑——来自幽冥、来自仇恨。
    
            绛唇
        那一个计划的名字叫做“刺”。
        每一个都是“刺”——刺客的手臂上就刻着这个字,那不像刺青,而是用恨蚀出来的一个字。朱公府中的若妍每听说一次,心头就似长出了一棵刺。
        ——七个了,已经七个了,每一个都是那么惨烈,惨烈得让她无法充耳不闻、置之不理。否则,她该是个很快乐的女人。
        朱公府中粉黛三千,公侯最喜欢的是谁?答案:若妍。
        南昌城富庶风流,而城中每逢赛舟夺锦,在最热闹中最惹人注目的是谁?答案:还是若妍。
        如果她还只年方二八的话,她会为这一切很快乐与满足吧?但今年,她二十五了,二十五的女人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盯着西天外的一抹彤云,她这个年龄,已经能觉出身边这一场泼天富贵中蕴含的不安了。
        那不安甚至要爬上了她的眼角——她的左眼角,就在那里,岁月刚刚生起了一丝细纹。
        从有它的那一天起,若妍的眼中就多了一分成熟女人的魅力。她原来一直不知道这种魅力从何获得,可拥有了以后,她才知道:她不想要,真的不想要。
        她本姓苏,公侯给她起了个小字,叫“绛唇”。
        苏——绛——唇,一个美得浓郁的名字,一个美得浓郁的女人。
        第八根        第八根刺刺来时,苏绛唇避无可避。
        她亲眼看着那支剑像毒刺一样地刺来,盯住的是她的咽喉。身边的打斗乒乒乓乓,但那似乎只是为这一剑做背景。这一剑是所有纷扰中最刻毒的诅咒,没有人护得了她,因为那一剑——来自幽冥、来自仇恨。
        那一剑是从地底发出的,它发出前,苏绛唇正在城郊的“葛老茶房”歇脚。她端着一碗碧螺春,最被朱公侯赞赏的绛唇这时正撮成一个圆圈,在轻轻吹气,吹得盖碗里的茶团团地转着。
        茶色碧青,青成一个春天。
        她身外,两个轿夫歇在门口,六个侍从坐在右首桌上,两个快刀护卫正站在她左侧,一个侍女则在理她在感业寺烧香收到的符。
        ——她到底许了什么样的心愿,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知道。
        别的客人见朱公府中的苏绛唇在这儿歇脚,也就没有人敢进来,两三个闲汉远远地在看,滚水灶前笑眯眯地站着店主葛老儿,他十七岁的孙子小再正在旁边劈柴。门口有一颗新栽的白杨,白杨好小,根下全是新土。
        这是个清晨——苏绛唇昨夜宿在感业寺,那寺是朱公府的家庙——一切似乎都是清新的,有生机的,包括那棵白杨。
        剑就是从那棵白杨根下发出,新土一翻,先露出的就是剑尖。然后,乒乒乓乓声起,苏绛唇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同时遭到密如阵雨的暗器侵袭,然后,那一剑对她而来,桌翻、椅翻、刀剑交火,那一剑不停,直向苏绛唇刺来。
        那一刻,苏绛唇觉得身边的一切仿佛静止了——这是第八根刺!它出现时,她身边的泼天富贵一样一样在瓦解,她听到耳珠、环佩在这一剑袭来带动的剑风里摇荡的声音,一切似乎变得很慢很慢,那伏在地底的危机终于显露出来。苏绛唇苦笑了下,这是一场宿命——宿命中,她是为这场富贵陪葬的女人。
        葛老儿
        如果不是葛老儿,苏绛唇美丽优柔的脖颈上肯定会穿出一个洞。
        如同被辣手折断的花茎——有谁悲怜过那朵花溅出的生命的汁血吗?
        苏绛唇心里苦苦地想着:我不要!为什么要让我为这场富贵陪葬呢?这场富贵不是我选择的,不是。我只不过长得漂亮,只不过偶然被朱公侯看到,只不过他喜欢上了我,难道这都是我的错?
        她的心中苦涩一笑:在这一场生中,我只能注定是个柔弱、美丽而被动的女人,我无权选择,总是生活在选择我,我惟一能选择的就是——对选择我的一切不动心,对那无意选中了我的富贵,对因好色选择了我的朱公侯,对造化弄人才让其选中了我的泼天权势,我惟一能做的,只有:不、动、心。
        ——他们都说我是个有内蕴的女人,但有谁真能读懂,我那虽出尘泥、偶陷富贵,但还尽量一垢不染的心?
        素心。
        然后她眼里爆开了一朵沸腾的花,水花,冒着白烟的沸水,猛地泼了开来,腾腾热气中,那根“刺”被阻了一阻。
        是葛老儿在关键时刻泼出了一大锅沸水。
        只需要这一霎!苏绛唇的护卫就发动了。别的攻击已经停止,那些助攻攸然隐去,只剩下场中这一根“刺”。他们这是个整体的计划,但他们什么都算计到了,就是没算计到葛老儿手里的那锅沸水,所以,别人已撤,但,那根“刺”被留了下来,在他本该已得手处留了下来。
        朱公府的快刀护卫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那根“刺”知道自己已无机会,他惨笑了下,回剑,一剑就向——
        葛老儿刺去。
        没有脸的人
        葛老儿死了,他死得很安详。
        他是个好人,这么安详可能是因为他在死前救了一个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那名刺客在杀了他后,与六名侍卫战在一起,他临死反扑,极为骁勇,连斩了三名朱公府的侍卫,最后是苏绛唇身边的一名快刀手瞧准时机出手。
        一刀,只一刀,那名刺客肩背皆裂——这样的伤,必死。
        临死前,那名刺客冲苏绛唇怪异地一笑,然后他的脸就望向灶边那个吓傻了的正在劈柴的葛老儿的孙子。
        然后,他用尽最后一掌之力,劈翻了灶上的另一个水桶——沸水桶,一桶沸水全浇在他脸上,白烟冒起,一时间都看不见了他的人。
        烟散去,一名侍卫上前揭开他蒙面的黑布,他的脸已烫肿烫烂,布几乎揭不下来。揭下来也已看不到什么面目。
        侍卫捋起他的衣袖,筋结毕露的手臂上,刺了一个“刺”字!
        还是“刺”,第八根刺,又是一个没有脸的人。
        第八根“刺”依旧是个没有脸的人。
        公侯之怒
        朱公侯大怒。
        朱公侯一怒,是诸侯之怒。
        诸侯之怒,伏尸九姓,流血百步。
        
    这已经是第八根刺,其中三根,刺向朱公侯,朱公侯防备一向周全,但这三根刺,已折了他五名护卫,而且都是好手,其余五根,便是刺向他的爱姬、名马、古玩、外宠。
        其中,古玩阁已被付之一炬,阁中都是朱公侯最喜爱的珍宝;名马“的卢”被杀,那是一天清早,朱公侯在马厩里亲自看到了那匹爱马的头。
        杀马的是一个冒名的车夫,朱公侯左护卫当场就抓住了他,可他却往自己脸上打了一把毒砂。
        那毒可真厉害,他的脸被打成了一个筛子。
        所以这一根刺,没有容貌。
        焚古玩阁之人,临死前也是用一把火烧毁了自己的脸。
        所以这一根刺,也没有容貌。
        杀“杨柳楼”朱公侯外宠的人,在重围之下,自用镪水毁容。
        最惨的是那三个刺朱公侯的刺客,他们都是高手,他们也都没有得手,但他们用他们的血让朱公侯很吃了一惊。朱公侯本想要活的,但他们临终前都用匕首活活割烂了自己的脸,其中一个,更是一剑将自己面目削了下来。
        这情景,让为朱公侯掌刑,一向以心狠著称的躲在暗影里的吴遇青都骇得双腿发抖。
        这是什么样的刺杀?什么样的仇恨?他们要杀的是朱公侯,杀不了他,也要毁了他心爱的一切。
        朱公侯如何不怒?
        怎能不怒?
        ——当然大怒!
        这些久已镇在他泼天富贵、翻江权势下的地下恶鬼们想造反了!他们!
        朱公侯一怒之下,首先提升了公侯府的护卫总管,他在这一连串的护卫中有功;又贬了刑房主管,因为怯懦;最后饬斥消息头目,还杀了护驾不力的右卫王颜。
        朱公府中登时一震。
        公侯已怒!
        他还做了一件小事,就是葛老儿护卫苏绛唇有功,不幸身死,只留下一个小孙儿,应苏绛唇之请,把那葛老头儿的小孙儿小再招进了公侯府,就在苏绛唇的院中当差。
        想起苏绛唇,朱公侯心里才略微平了一平,这是一个有味道的女人,哪怕他贵为公侯,但想再找到这么个人,也不容易。
        这就是诸侯之怒。
        他让全南昌城都知道,朱公侯已经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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