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我想问他们

        是否记不得了——

        在旋转门

        面对面那一刻？

        或者在人群中喃喃说出的“对不起”？

        或者在听筒截获的唐突的“打错了”？

        然而我早知他们的答案。

        是的，他们记不得了。

        ——辛波斯卡《一见钟情》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高一下学期。

        吴邪和胖子搬到新宿舍时还有些恍惚。他回想上学期的期末考试，结束后就要选科了。班主任建议他们根据考试成绩结合个人兴趣、以及大学的理想专业来选择。吴邪看着自己的成绩单，却有些犹豫。

        尽管张起灵一直在给他补课，但他的理化生成绩其实提升不大。全年级1000余人，他这三门课的年级排名都在500名以后，属于中游偏后了，不算突出。反观政史地的成绩，都在100名以前。

        但是，吴邪拿起张起灵的成绩单，上面每门课的成绩都在前50名，数学那一栏的数字“1”更是晃眼。

        “小哥，成绩真好。”吴邪问：“你会选理化生对吗？”

        “吴邪，”张起灵顿了顿道：“其实无所谓，只要是……”

        吴邪打断了他：“没事的，你选全理科吧。”

        “其实我看得出来，小哥你对数学挺感兴趣。而且数学老师也很认可你，说你有这方面的科研天分……”吴邪把成绩单向后递回：“而且高校的数学相关专业基本都要求理化生呢。就选传统理科，你一定没问题的！”

        “至于我，”吴邪嘟囔着：“我还是选全文吧，我就政史地比较强。”其实他对自己未来想从事的职业却很迷茫。

        最后，他和胖子选了历史、政治和地理，俩人被重新分到了10班；王盟选了历史、生物和地理，去了12班；而小花、黑瞎子和张起灵都选了物理、化学和生物，分去了2班。

        好像迷迷糊糊中，高一上学期就这样结束了。吴邪还记得校运会时，深夜他们在宿舍围在一起偷偷打扑克的情形。有一轮里，胖子抽走了黑瞎子手上最后一张大王，气得骂了一声，正好被走廊巡视的宿管阿姨逮住了，后来靠小花的三寸不烂之舌才摆平，免了班主任一顿训斥。

        回忆仍历历在目，而如今，509宿舍却空了。众人都搬去了新班级所分配的宿舍。

        值得庆幸的是，吴邪和胖子还是分到了同一间宿舍。其他新舍友看样子人也不错，都笑着跟他打招呼，但吴邪也只是淡笑着回应，情绪显得很低沉。

        胖子安慰了他几句，说以后胖爷罩着你。吴邪也只是淡淡勾起嘴角，朝着胖子笑笑。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股陌生的情绪从何而来，从下学期开学第一天起就愈演愈烈。

        明明还在一个学校，这些朋友们在哪里都有可能碰到，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吴邪暗自吐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多愁善感了，跟个小姑娘似的。

        但是再怎么暗示自己也没用，后来吴邪才终于发现，症结就出在某个人身上。

        本来中午总是一起吃饭的铁三角，因为两个班的最后一节课下课时间不同（老师习惯性拖堂）而很少在一起吃饭了，况且吴邪还有午间新闻的播音任务。至于下午17:30放学后，张起灵又要经常参加国旗队的训练。到19:00晚自习开始的中间那段时间又特别紧张，吴邪通常洗个澡吃个饭就去教室了。

        种种原因加起来就使得他一周见不到张起灵几次……或者可以说，一个月都见不到几次。

        这可不行啊！吴邪心中咆哮着。而且张起灵是不会主动跟别人聊天的性格，只要吴邪不搭理他，他就绝对不会主动发消息。甚至在他们原来的宿舍群里，吴邪说要宿舍聚餐，也都只有小花他们会回应，顺便代张起灵回应。

        张起灵好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闷油瓶。

        吴邪觉得自己的情绪很不对劲，他好像已经习惯了张起灵坐在他身后给他解答问题；习惯了每天晚上向他分享漫画书，然后俩人窝在一起看的情节；习惯了张起灵挑走他不喜欢吃的菜，再把喜欢吃的夹到他盘子里；习惯了张起灵站在走廊上看天，转过身来只对他一个人笑……

        对于这个问题，他思考了许久，排除了很多答案，最后留在他脑海里的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吴小三爷十几年来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取向。

        想到这里，吴邪立即支支吾吾地去问胖子。他问：“自从咱们不能一起吃饭后，你有什么感觉？”

        胖子用一种老母亲特有的表情看着他，回道：“我能有什么感觉，关键是你对小哥有什么感觉！”说完便背过去拿出纸巾，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深感咱家孩子终于开窍了。

        吴邪听到胖子的话后，仔细想了想，虽然他也没有和女生谈过正式的恋爱，但他对张起灵……解答这个难题需要对比组！

        他忙把小花代入进去，想着小花也经常跟他一起吃饭，给他补课，而且俩人关系也很铁……自从分班后，虽然他和小花也很少见面，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若是肉麻点讲，只要好兄弟们心还在一起不就行了吗？干嘛还追求那所谓的物理距离。黑瞎子和王盟他们也是这样。

        但是张起灵显然完全不适用。

        吴邪第一次体会到那名为“思念”的苦涩在心中蔓延，他甚至觉得那些狗血电视剧里，小情侣吵吵闹闹、恩恩爱爱的情节都变得写实了。

        就在持续一个多月的夜晚的辗转反侧后，某个清晨，他顶着两只熊猫眼猛地坐起，把胖子都从睡梦中惊醒了。

        胖子以为他中邪了，赶忙跳下床扑到这边的床栏上，对着吴邪的手臂就是一阵摇晃。

        “胖子，我没事，”吴邪忙制止住他，轻声但坚定地说：“我就是想清楚了，我得去找小哥谈谈。”

        胖子的两行清泪这才终于从眼角缓缓流下。

        “开窍”当天，吴邪本想中午放学后就去2班找张起灵，但因为今天的午间新闻正好排到自己，只能作罢。因此他想了想，便把这次重要的会面推迟到了下午放学后。

        他还提前跟张起灵发了条微信，说自己放学会来2班找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具体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觉得可能还是见面再讲会好一些。

        张起灵回了句好。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班主任却又过来说有班级的重要安排，一直讲了半个多小时，在此之间吴邪也不敢拿出手机。

        结束后，他在胖子鼓励的目光中，背起书包就冲出门外，朝2班的教室跑去。

        2班和10班可谓相距甚远。两个班不在一个教学楼，也不在同一层。此时已经很晚了，楼道里基本没有学生，大部分都回宿舍区了。尽管不报太大希望，吴邪却仍然觉得张起灵会在教室等他。

        吴邪快跑过一条连着两栋楼的长走廊，直下三层楼梯，然后拐了个拐角。走廊尽头的那个班级就是2班。这时他放缓了脚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奔跑而翻飞的衣领。

        慢慢走到2班的前门，里面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背对着他站在教室后方。

        吴邪脸上瞬间扬起阳光的笑容，挥手叫道：“小……”

        他的声音骤然消失了，抬起的手也定格在原位。

        他看到张起灵的身旁也站着一个熟悉的人，高挑的身影，秀丽的长发……

        是霍玲。

        吴邪之前来找张起灵时，其实已经发现了同被分到2班的霍玲，并没有给予过多关注，但是此时……

        夕阳映照在窗上，在那两人身上投下火红的倒影。

        他继续上前一步，透过窗户看见教室后面摆着几只水桶，黑板报好像只完成了一半。

        霍玲一手拿着调色盘，另一只手拿着画笔，转头跟张起灵笑着说了什么。张起灵走上前去，半晌也侧过脸，看着霍玲笑了。

        随后两人继续聊天，吴邪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他的视线也渐渐模糊了，满脑子都是刚刚张起灵微笑的表情。

        一时间，张起灵近来种种异样的表现都在他眼前浮现。他为什么不跟胖子和自己吃饭了，为什么总说自己有事，为什么从来不在微信上主动找他……

        吴邪知道，这都不算借口，因为张起灵只是有了喜欢的人。

        只是我……我原以为他只会对我笑的，最后吴邪对自己说。然后他扭头就跑，消失在了楼道的转角处。

        别人情投意合，跟你有什么关系，吴邪边下楼边想。明明不该有什么期待，但他还是不甘心，他还是慢慢地回过头。

        走廊里没有人，只有他一人的影子，孤零零地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

        吴邪没有去吃晚饭，他回到宿舍，放下书包就打算去洗个澡。

        胖子拦住他，小心翼翼地问情况如何。吴邪只是摇摇头。

        他站在淋浴花洒下，闭着眼，任由水流洗刷他的全身。半晌才穿好衣服走出浴室，感到从未有过的舒心。

        吴邪在胖子担忧的目光下回到教室，他什么也没有想，开始晚自习。

        晚自习的课间，他习惯性拿出手机看新闻。微信有两条未读消息弹了出来。

        吴邪平淡地点开微信，看到了张起灵发给他的两条信息。

        第一条是晚上六点多发的“你在哪”，第二条是前两分钟发的，只有一个问号。

        吴邪真想也回他一个问号，然后把手机摔在地上。但他还是按捺住了，只是默默地按下关机键，等待手机屏幕彻底变得漆黑一片。

        经常跟他说笑的胖子也不找他聊天了，只是频频回头，表情显得很纠结。晚自习结束后，两人仍然无言，一起漫步回宿舍。

        吴邪正准备上床休息，突然宿舍的房门被敲响了。

        他走上前去打开门，只见小花和黑瞎子站在门前，还背着书包，明显是一回宿舍就来他这里了。

        吴邪轻声问：“有什么事吗？”

        小花表情有些复杂，拿手肘推了推黑瞎子。黑瞎子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出声。

        他说：“哑巴从下午放学就一直待在教室没走，也没回宿舍洗澡。”

        “晚自习开始前我和瞎子回教室，发现张起灵还在那坐着。”小花补充道：“问他，他也不说，整个人都特别奇怪。”

        他顿了顿：“你们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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