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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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一数日子,涂萝发觉自己已经在这云鼎山度过了数年光阴。
她记不起上一次与祁渡争吵是在什么时候——亦或是从未与他争吵过。
这是他们头一次吵架。
自初见祁渡开始,涂萝就知道,他是一个情绪内敛的人,轻易不表露内心的真实想法,只能从日常的相处点滴中窥见他的一点真意。
而她又是情绪太过外露的人,她的想法几乎都写在脸上。
她原以为,她与祁渡是永远吵不起来的。
却未想到这第一次的吵架来得这般猝不及防。
倘若早知有这么一天,她该早些做好准备,知道凡间的人都是如何吵架的、如何占据上风。
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茫然无措,除了兀自神伤之外,不知道该当如何。
涂萝还发觉,他们吵架之后,她甚至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祁渡倒是能转身就走,他能去的地方太多,光是南游就能一走数月。可涂萝不行。
不帝山离这里有十万八千里远,就算是找飞流信宗捎个口信,也要数十日。
更何况她如今被禁足,连主阁的房门都出不去。
这让她心头隐隐酸涩,更是惊觉自己与祁渡之间地位与实力的悬殊——
他能够轻易将她困于某处,而她却毫无办法。
她倒是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可也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之间若是想要平衡,只能依靠祁渡的想法。
只有他尊重她,才能皆大欢喜,倘若他对她有片刻的情绪、有片刻的不理智,等待她的便只有一场灾难。
这是客观存在的困窘。
就像如今这般。
涂萝有太多话要说,却只能够被关在离火屋,等着祁渡不知何时回来。
这种等待的折磨,比以往单纯等着他的滋味要难熬得多。
院中的青花开了。
月弦凝看了剑上一片飘落的花瓣,随即捻起,塞进嘴里。
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她皱起眉头,想吐出来,却找不到地方。
眼看林尘镜从主阁的方向走了出来,她连忙咽了回去,恢复成往日冷冰冰的模样,“大师兄。”
“嗯。”林尘镜微微颔首,却没有看她,只皱着眉头,神情严肃。
“……她还没吃吗?”见他这副模样,月弦凝蹭地一声将剑收了回去,小声问。
林尘镜沉着脸,点了点头。
木盘里的吃食分毫未动,他适才过去与涂萝搭话,都能听出她声音有气无力。
月弦凝的脸色也凝重起来,猜测道:“她该不会是在绝食吧?”
若是没有胃口还好处理,多做一些可口的、合她口味的吃食便可,但若是有心绝食,她跟林尘镜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涂萝倒也不是绝食,她是真的吃不下去。
原来堕妖体是这般难以受控,只是心情差了一些,竟就失去了全部的胃口,一点也吃不进去。
她是兔妖的时候,哪怕再怎么不开心,也能吃一箩筐的果子。
如今成了人,那些喜怒哀乐,像是猛然被放大了。
“你一直不吃东西,会丧失元气的。”
林尘镜去而复返,又换成了涂萝喜欢的素食,“我知你不喜肉食,所以换了些素的,你多少吃点。”
她堕妖之后,便一直喝些汤汤水水调养身体,每次用膳之前,都是一脸纠结、仿佛慷慨赴义的表情。
她不喜欢吃肉,经常唉声叹气。
林尘镜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她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但他只想看她开心。
涂萝正在看书,闻言,将书本往下拉,对他道:“你先放那吧,我有胃口的时候再吃。”
这便是彻底的敷衍了。
林尘镜蹙了一下眉头,站在那没动。
涂萝又看了几行字,这才发觉他一直没走。
她视线看过来,有些不解,“你还有什么事吗?”
林尘镜左右看了一眼,索性就走了进来,在书桌旁边坐下,搭话道:“你在看什么?”
涂萝将手边一沓的古书推到他面前。
林尘镜扫了一眼,“我看不懂。”
涂萝便给他翻译:“这是万兽图鉴、这是七宙史、这是……”
林尘镜才觉得不对,打断她,“你是如何识得这些字的?”
云鼎山的弟子,大多来自七宙各处的名门世家,不满足于经商或入仕,想辟仙途,于是便来了云鼎山拜师;当然也有不少因家境贫寒、吃不饱饭的弟子拜入门下,只求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除去修仙之外,云鼎山也会安排不少凡间的文化课,因此大部分是识字的,但是从未教过古字,涂萝刚会化形不久、又才堕了妖,怎会习得这么多古字?
涂萝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她心里慌着,面上不显,淡淡道:“祁渡教我的。”
林尘镜觉得蹊跷,但又不能怀疑她。
只能点了点头,“师尊一向博闻强识。”
话落,涂萝点点头,没再说话。
一阵尴尬蔓延。
涂萝又看向他,“你还有别的事吗?”
林尘镜避开她的视线,眸光随意落在某一处,“即便是跟师尊吵架,也不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听出他是来劝自己的,涂萝叹了口气。
她端起木盘里的洗骨茶,当着他的面喝了,“……这样可以了?”
林尘镜眼神微微闪烁,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起势要走,但又没动作,直到涂萝的视线看了过来,他才收回目光,执剑离开。
涂萝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
祁渡的弟子们,脾气也是一个比一个怪。
……
从主阁出来,月弦凝就迎了上来,“情况怎么样?”
“肯吃了。”
林尘镜答道,但神色还是有些凝重。
月弦凝见他这般,知道事情肯定不会进展这么顺利,安慰他道:“你不用太担心,师尊肯定有数的,等他回来就好了。”
“他真的心里有数吗?涂萝是为了他堕妖,他却还和她争吵,他应当让着点她的,涂萝本就懂事,只是不小心犯了个错,又何必这般冷着她?”
林尘镜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心中不满说了出来。
月弦凝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大师兄,门规中有一条,不能妄议尊长……”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甚至隐隐看出林尘镜对涂萝的态度不一般。
“大师兄,你是不是……”
“罢了,师尊或许是有事要忙。”
林尘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出格,迅速整理了情绪,“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们做弟子的,不该僭越。”
“谢谢你提醒我,阿弦。”
说罢,他便去心无旁骛地练剑。
月弦凝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摸了摸鼻子。
……谢她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啊。
……
云鼎山主峰。
祁渡本是御剑而行,到了主峰,便落了剑。
过去几天,他都在四处搜罗洗罪卺中逃窜的那些妖。
一些已经到了判罪年限的,便没再抓回来,但不少罪大恶极的妖魔,还在人间流窜,必须要重新抓捕。
这耗费了他不少精力,以至于结灵的事情始终没有完全成功。
即便用了含冰和离火,对应阴阳之术,也只能将祁月的灵转换出一半,顶多是个半灵体,完全达不到转生的要求。
只是好在祁月能复现灵影,甚至能有自己的记忆和想法,也能与他正常对话,这便说明那法子是有用的。
“七月初七,若是再不练出极纯之体,恐怕会天洪爆发,三宙瞬间覆灭,生灵涂炭。”
怀岭老祖的话犹在耳边,祁渡自小被当成掌门人培养,此时此刻,也只想着方才收妖时途径北海看到的景象——
四处干旱、民不聊生。
不能再等了。
跟怀岭老祖例行回报之后,他便立刻回了离火屋。
祁怀岭见他去意匆匆,反而叫住了他,“月儿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已经在结灵,冰莲发挥了效用。”
祁怀岭收起手中的碧玺,须白的胡子垂落而下,端的是仙风道骨的姿态,“祁渡,你自幼在我膝下长大,我知道你的性子,但你不要忘了,庇佑天下苍生是身为剑尊的责任,保护月儿也是你的天责,数百年来,妖族一直对我族大肆进犯,甚至勾结异族,这可是遭天谴的罪孽,涂萝她虽已堕妖,但她曾经是妖,便是身背原罪,如今她能以堕妖之躯,为月儿所用,也是她的贡献与造化——”
“你不要儿女情长,意气用事。”
话已至此,点到为止。
祁渡垂下眼眸,回了离火屋。
月弦凝第一时间便来跟涂萝说了,涂萝心中一喜,顿时充满期盼之意。
实在是他这一走又是好几天,她的气早就被磨得什么都不剩了。
再加上破卺的事情,本就是她的错,她本就不气祁渡,只是有些情绪,想他能哄哄她——
堕妖之后,她是愈发矫情,却又控制不住。
但一想起临走前,他们还吵着架,涂萝便按捺住了雀跃的心思,忍着没去见他,“我知道了。”
她想着,他应当会来看自己的。
从前每一回都是这样,祁渡出去办事,或长或短,但回来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来找她的。
不是看看她瘦了还是胖了,就是给她带了什么好处。
然而这一次,涂萝等到天黑,祁渡也没露面。
她只等到乘着夜色而来的林尘镜告诉她:“师尊在西阁,今日便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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