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睡一觉吧

我心里有种莫名的害怕，伸开双手把出大门，不愿意让他进家。

        男人不急也不生气，笑眼弯弯地望着我。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不下，我最后到底没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你，你想干嘛？”我质问他。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他说。

        “我以后每年都去看你，给你带好吃的，你现在离开好不好？”我恳求道。

        “七宝，你和牡丹一样聪明，已经知道我回来的目的了，对吧？”他蹲下身，让视线与我平视。

        “姥姥是我的，不许你带她走！”我流着眼泪说。

        “听我说，因为跟我结婚的原因，阿阮身体一直就不太好，这些年，只是为了牡丹和你努力支撑着而已。她已经很累了，需要好好休息，而且……我们分别了这么多年，彼此都很思念。她不仅是你们的亲人，也是我的妻子，你不可以太自私哦。”他试图心平气和地跟我讲道理。

        “可是我答应过她，将来长大了，要带她去坐轮船，看大海，还要给她买最好吃的糕点……现在一样都还没实现！”我呜咽。

        “那还需要很多年，阿阮撑不了那么久。她把你亲手交给牡丹，心里头已经没有了牵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时间到了，谁也留不住，懂么？”他轻拍我的肩膀。

        “我舍不得她。”我哭得稀里哗啦。

        “她不会走远，只要你还记得，她就一直在。”他说。

        虽然年纪小，但我却已看过很多场生离死别。

        不过那都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所以并没有什么体会。

        如今轮到自己经历，才能明白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恍惚中，我看到姥姥从房间走出来。

        她不再像以往那般蹒跚行路，而是脚步轻快，举止利落，看上去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我大声呼喊着跑过去，姥姥却像是看不见，而是径直地向她的丈夫走去。

        男人微笑着，手中凭空幻化出一朵野花，跟那天他委托我送姥姥的花儿一模一样。

        只不过这回，他要亲自送上。

        姥姥没有拒绝，她低下头，由着对方将花儿别在鬓边。

        最后他们拉起了彼此的手，穿过长巷，走出村庄，消失在天际边。

        我跑着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

        她下决心要走，谁也无法挽留。

        等醒过来时，我的小枕头已经湿透了。

        转头一看，床边却是空的。

        姥姥醒了！她肯定像往常一样去做饭了！我开心地跳下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

        可是才跑两步，就察觉到不对，这不是我昨晚睡的床，而是妈妈的房间……

        客厅里站着几个人，见我出来全是一脸欲言又止。

        院子里也有许多人，闹哄哄的，跟之前春生小舅舅家的情形几乎一样。

        我定在那儿，脚步迈不出去，口中也发不出声音。

        “七宝，过来，跟姥姥告个别。”妈妈隔着帘子轻唤。

        “过去吧，孩子。”冯瞎子在后面推我。

        姥姥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只是身体已不再温暖柔软。

        这天对我而言，黑暗压抑又漫长，每一秒都浸溢着悲伤。

        在高亢凄凉的唢呐声中，棺木被黄土掩盖起来。

        对这个世界而言，只是少了一个人存在，跟过往没什么不同。

        但是对我来说，天仿佛都塌了。

        晚上，天色已经黑透，我和妈妈却没有点灯。

        姥姥已经不在了，院子里空荡荡的。

        “地里那么黑，一点光都没有，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我说。

        “不会的，有你姥爷陪着呢。”妈妈平静道。

        我抬起头，意识到她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哭过。

        “我这里很疼，你不难过么？”我指着心口问。

        “我不能难过，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语气悄然转冷，神情也变得肃然起来。

        “妈妈？”察觉到不对劲后，我困惑地小声叫她。

        妈妈却不理会，兀自将我揽到身后，目光紧盯着院子一角。

        “出来！”她冷冷道。

        我探出头，震惊的发现，那里居然隐藏着几个黑衣幽人。

        知道暴露后，他们便不在躲藏，而是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那些人个个身材魁梧黑纱遮面，手里还攥着寒光闪闪的长刀，这让本就不宽敞的农家小院，愈发显得拥挤而凶险。

        这些坏家伙又来，莫非还在惦记之前那块红宝石？我紧张地抓住妈妈。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妈妈不疾不徐道。

        “当然有的是法子！”男人警惕举刀。

        “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是后面这孩子，是老人家捡来抚养的，与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能不能放过她？”妈妈不动声色地试探。

        “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再说我们只负责抓捕追杀，至于不小心卷进来的其他人……只能怪他们命不好了！”对方并无怜悯之心。

        “既然这样，那你们……今晚就都别走了。”妈妈扬起嘴角，缓缓将手抬了起来。

        数道金光从地面钻出来，迅速向天空延伸，它们不断地分裂交织，瞬间化成一座光牢，将那些幽人全部都困在中央。

        “大家小心！”有人喊。

        “已经太晚了。”妈妈说。

        她的手悬在半空，缓缓下压，光牢也在随之下沉。

        我还来不及观察那些人的反应，它便悄然没入地面，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院子里的气氛陡然缓和下来，墙角的小虫子也再度恢复了鸣叫。

        我跑过去，惊讶地打量四周，又蹲下来拍打坚实的地面。

        “那些人呢？”

        “去他们该去的地方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满腹诧异。

        “以后有时间再告诉你。”妈妈说。

        虽然危机已经解除，但是她的表情却并不轻松。

        “七宝，我们走。”

        “去哪儿？”

        “村口的破庙，找你冯姥爷。”

        我想说现在已经很晚了，可是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夜已经很深了，村子里的人大多都已经睡下。

        我小跑跟着妈妈，摸黑来破庙。

        让人没想到的是，窗户那里居然还亮着盏灯。

        “冯姥爷，你睡了吗？”我小声喊。

        “七宝？”他惊讶。

        “是我。”我说。

        很快，门开了，冯瞎子困惑地站在那儿。

        “牡丹也来了吗？”他问。

        “是的，有要紧的事想要拜托您。”妈妈说。

        “进来吧！”冯瞎子说。

        等我们进去后，他又娴熟地把门关上。

        “怎么了？”冯瞎子问。

        “刚才家里突然出现了幽人，对方是冲我来的，只是他们还不知道七宝跟我的关系，虽然麻烦暂时解决了，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我现在很担心会连累到她。”妈妈开门见山道。

        “你做事向来谨慎，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犯错？”冯瞎子皱眉。

        “事发突然，我也搞不清楚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这些年我早就习惯了颠沛流离的生活，继续过回以前的日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母亲已经不在，七宝还小，身体状况您也知道，怎么能跟着我逃亡呢？冯舅舅，我现在只有她这么一个牵挂，您知道的……”她声音渐低。

        “你打算怎么做？”冯瞎子问。

        “我想把七宝托付给您。”妈妈说。

        “给我？我一个糟老头子，你是怎么放心的？”冯瞎子吃惊。

        “父亲在世的时候，您与他来往最多，两人如同兄弟。他走以后，您没少帮助接济我们娘俩，对牡丹来说，您跟父亲一样，按理说我不应该再得寸进尺，可是冯舅舅……我真的没办法，七宝的状况你知道，不管把她交给谁，我都不放心，除了您……”妈妈声音微微颤抖。

        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破庙里一片死寂。

        “七宝，你是怎么想的？”冯瞎子突然问我。

        “我？我不知道……”我小声说。

        我自然是愿意跟着妈妈，哪怕刀山火海腥风血雨也不畏惧！

        可是幽人那么多，又那么恐怖残忍……她自己尚能勉强保个平安，要是带上我，岂不是徒增凶险？！

        妈妈目光宠溺地看着我，温柔地笑了下。

        “七宝是个好孩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勇敢懂事。”她说。

        “已经很晚了，先让孩子睡下吧，我们两个再好好商量商量。”冯瞎子动手把床铺整理出来。

        他这里又破又乱，却很神奇地并不脏，被褥也没有奇怪的味道。

        我躺在那儿，想无伤，想姥姥，又忍不住猜想妈妈这些年的经历，眼泪止不住地流。

        不过最后，还是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醒来时，窗外正沙沙地下着小雨。

        冯瞎子坐在门槛上，出神地望着外面。

        我穿起鞋子，视线在屋子里搜索一遍，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

        这短短几天里发生的事，对我而言就像一场不快乐的梦。

        最糟糕的是，这似乎仅仅是个开始。

        我走到门口，挨着冯瞎子坐下，跟他一起发愣。

        “七宝，你妈妈走了。”冯瞎子说。

        “嗯。”我轻轻点头。

        “她本来还想再跟你说会儿话的，我没让。”他说。

        “嗯。”我又点头。

        “难过的话，你可以哭出来。”他难得正经。

        我不哭，这些天流的眼泪够多了，可是都没有一点用。

        妈妈还是走了，姥姥依旧无法回来。

        所以我决定，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麻烦，都不会再哭了！

        “昨天晚上，我跟你妈商量了一宿，最后想出了个法子，可以保你平安。”冯瞎子说。

        我不说话，木然地将头枕在手臂上。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糖，递过来。

        “吃吧！”他说。

        “不想吃。”我摇头。

        “吃了就不难过了。”他用哄骗的语气说。

        在他的示意下，我把糖纸剥开，一颗颗往嘴里塞。

        往日最喜欢的零食，今天吃起来竟然有些发苦。

        我闷声不响地把它们全都吃完，继续把头埋在手臂上发愣。

        没过多久，眼皮居然开始打架，渐渐地，身体都无法支撑了。

        “困了吧，七宝？好好睡一觉，等你醒过来，就彻底安全了。”冯瞎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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