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占个便宜

“不许进来！”我态度强硬。

        “乖，让姥爷进去，有正事儿问你。”他很和气。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赌气说。

        冯寻没坚持，而是把手伸口袋里摸索了会儿，掏出几颗糖果递过来。

        “全给你！”他说。

        “会不会有毒？”我警惕道。

        “别乱说，就这么一个小外孙女，老头我怎么可能会害你？拿着吧！”他举着手说。

        我犹豫了会儿，想起姥姥平时的交待，便把糖果接了过来，门也悄然开了。

        姥姥说这位冯姥爷虽然有些品行不端，心底确实很好的，他刚出生就遭人抛弃，一辈子孤苦无依，无人教养怜悯，把这世间的苦全都给吃过了，这些年帮助我们不少，别人也就算了，你绝不能轻贱他。

        趁我剥糖纸的功夫，冯寻拿着竹竿走进来。

        “七宝，见着你根栓姥爷没？”他问。

        “没，姥姥不让我去主屋。”我说。

        “我不是说那个。”冯寻摇头。

        “有两个根栓姥爷吗？”我疑惑。

        “我是指他活着的时候。”冯寻解释。

        “……没有。”我撒谎。

        “说假话可不长个儿。”他笑眯眯道。

        自从有了那个奇怪的传言后，我就总怕长不高。

        他明知道，还故意拿这个吓我，可恶！

        我闭上嘴角吃糖，不想搭理他。

        “你看见他了，对吧？”冯寻追问。

        “没，姥姥说我这两天都没出门，是做梦呢。”我说。

        “没事儿，我就随便问问，糖好吃吗？”他嘿嘿笑。

        “好吃。”我如实点头，准备把剩下的糖放到贴身口袋里。

        “以后有的话还给你留着……红纸包的那颗糖是洋货呢，禁不起热。”他说。

        听了这话，我心里头怪怪的，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还伸手过去挥了几下。

        “干嘛呢？”他问。

        “你真看不见吗？”我问。

        “嗨，整个仙渡谁不知道我是个瞎子！”他态度坦荡荡。

        “可我觉得你有时候能看见……”我小声嘀咕。

        “嘘！”他连忙竖起手指示意我噤声。

        “怎么了？”我紧张。

        “跟你说实话吧，我这眼睛吧，时好时坏的，有时候确实能看见一点。”他神秘兮兮道。

        “真的？什么时候能看见？”我好奇的耳朵都竖直了。

        “遇到女人的时候。”他说。

        “那你也能看见我了？”我惊讶道。

        “看不见。”他说。

        “可我也是女人啊。”

        “你是小孩。”

        “那，小孩看不见，老女人呢？像我姥姥那样的，能看见吗？”

        “也看不见。”

        “怎么会这样？！”我惊奇道，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是啊，怎么会这样？”他学我的语气。

        过了会儿，有人进来拿碗，冯寻神情便立刻正经起来，他拿起竹竿，沿着墙根儿慢慢走出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我的脑海中则是充满了疑惑，这人可真奇怪！

        依照仙渡的规矩，人死了得在家里放三天。

        姥姥带着年轻女人筹备下葬用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也没空理我。

        在春生家呆了半天，我觉得无聊，就自己回去了。

        左邻右舍应该都过去帮忙了，巷子里空荡荡的，格外寂静。

        我走了几步，恍惚中看到迎面过来一个人影。

        对方脚步匆忙，眨眼间便同我擦肩而过。

        看身材大约是个小孩，而且脸似乎也很生，我好奇之下回头去看，对方后脑勺仿佛长了眼睛似的，下一秒便察觉到也转过脸来，我们两人视线接了个正着。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好半晌都没说话。

        对方的确是个孩子，看脸跟我差不多大，身材却要更高些。

        他穿着宽大的白袍子，衣领和袖口全都用银线绣着花，双手都收在袖子里，挺着腰背神色平静，脸上不怒也不喜。

        在我的印象里，男人大多都是不好看的，春生小舅舅是个例，不仅聪明人长得也俊秀，有时候被人调侃像个姑娘。

        眼前的这个人，比春生还要抢眼，明明是个男孩子，皮肤却跟白瓷一样，感觉比我还要好。

        虽说穿衣打扮有些奇怪，可毕竟平常也见惯了。

        满足了好奇心后，我便想要离开，准备继续走自己的路。

        “站住。”他冷不丁出声。

        “咦？”我很困惑。

        “你看得见我。”他说。

        当然看得见，不过想到姥姥平日里的叮嘱，也就没理会，兀自转身走了几步，却不妨被对方拦住。

        见他伸出一只手臂阻挡，我便不好再继续走了。

        这会儿离得近了，我不好再看他，停的又突兀，便装作找东西的样子，在地上捡了几颗小石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盯着我又问。

        见我始终不理会，他便微微扬起嘴角。

        这可太奇怪了，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既严肃又清冷，笑起来好像三月暖阳，感觉整个人都变温和了。

        “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这件事。”对方说。

        “真的么？”我犹豫着停下动作。

        “嗯。”他应了声。

        “我叫七宝，你呢？”我抓着石头站起来。

        “七宝？真的是你。”他很惊喜的样子。

        “你认识我？”我好奇。

        “我们可不止认识那么简单。”他轻声说。

        “你叫什么名字？”我反问。

        “我叫无伤。”他回答。

        “无伤？这名字有点奇怪！”我说。

        “叫习惯就不奇怪了。”他笑眼弯弯道。

        突然间，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抬头向周围看了一圈。

        “七宝，我还有事，得先走了，三天后的这个时间，你在这里等着我。”

        “哦，好！”

        我还没来得及挥手道别，他便消失在巷子里了。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他们好像全都这样……

        我默想了会儿他说的话，把手里的小石子给扔掉，抬头竟又见两个奇怪的人影直奔而来。

        他们跑得飞快，好似一股旋风，一边跑一边吵。

        “都说了不要耽误时间，这下人又跟丢了，看回去怎么交代！”

        “事已至此，还说那些有什么用？还是抓紧时间找人吧！”

        ……

        两人脚步未停，咻地便带着风窜过去了。

        今天可真有意思，我望着空空如也的巷子想。

        晚上夜都快深了，姥姥才回来，进门便搂住我。

        “乖乖，饿不饿？今天太忙了，也没时间顾及你。”她心疼道。

        “不饿，春生小舅舅送吃的过来。”我摇头说。

        “又问你那些事啦？”姥姥问。

        “没。”我如实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她如释重负道。

        “冯姥爷他说我活不大，是真的吗？”我问。

        “不要信那些胡说八道的话，我们七宝不但要长大，将来还要长命百岁呢！”姥姥说。

        “嗯，我现在已经快七岁了！”

        “是啊……已经快七岁了……”

        姥姥将我搂在怀里，神情无端开始有些恍神。

        “我生日那天，妈妈会回来吗？”我问。

        “会，肯定会！”她语气坚定道。

        我叫七宝，跟姥姥住在仙渡一个名青莞的村子里。

        村口的破庙里，住着个瞎子冯寻，据说他跟老和尚学过一些本事，会帮人看病，还会算命。

        因为跟姥姥沾着些远亲，所以我每年过生日，他都会来。

        除了吃饭外，他还会帮我算命。

        每年都算，结果却都差不多，说是早夭童子命，活不久。

        几乎所有人都信了这话，大人看我时无不带着同情怜悯，小孩则全都躲得远远的，唯恐惹上麻烦。

        起先我是不信的，可时间久了，见疼爱我的姥姥都在为这个传言烦恼，也不禁开始起了疑。

        直到那天，我认识了一个名叫无伤的小男孩，生活似乎发生了转机……

        根栓舅姥爷的灵堂迅速搭建好了，一口黑棺材摆在主屋，外面放着大红棺套，顶部还竖满了五颜六色的古怪小人，四周挂画上密密麻麻的，绘的是古今知名的孝子图，扇枕温衾、卖身葬父、卧冰求鲤之类的，配色都很艳，大红大绿夹着醒目的蓝，看得人毛骨悚然。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我曾经在别处见过绘了十八地狱的，小孩子基本不敢在附近闹着玩。

        在院子里转了转，外面突然响起了高亢的唢呐声，我才想出去，却被一个女人拽住，强行给脖子里绑了根白布孝带。

        “戴好了，别乱摘。”对方交待。

        我胡乱点头后，便着急往外跑，出大门时没留意脚下的湿泥，哧溜一下跪倒在地。

        “哎呀，还没过年呢，就赶着给我磕头！”中年男人笑嘻嘻地调侃。

        “脚滑了下……”我带着哭腔辩解。

        “知道啦知道啦，给你五毛，去买糖吃吧！”他装作口袋里取钱的样子。

        “我才不要呢！”我气急了，膝盖上面全是泥，再加上被一群人围着笑，脸上便火辣辣的，气急了这个男人。

        “好啦！毛粟，你也不打听下这孩子是谁，连她的便宜都占，也不怕折寿？！”有人提醒。

        “我管她是谁呢，逗个小孩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男人蛮不在乎道。

        他望着我，一脸恶劣的笑。

        衣服全脏了，黏糊糊地挂着泥，我也没了玩耍的心情，带着闷气回了家。

        因为这次丢脸，我基本不去那边了。

        直到第三天下葬时，才被姥姥再次拖着过去。

        一群男人站在墙根边上晒太阳，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看到我们过来，神情都起了微妙的变化。

        “她来了。”

        “我那天就说，有些便宜占不得，毛粟还不信！”

        “小孩带着孝磕了下，那么多人都没说什么，他偏要上赶着去认，怎么受得？”

        “都是命……”

        ……

        我竖着耳朵听，模糊分辨出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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