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线索

将沈舟云的话语、原书的描述与年轻女官的特征一一对应上，李星鹭方才觉出这份熟悉感的来源。

        原书中有一段关于女主角和大反派初见时的情景描写，地点就在尚服局。但是细想起书中的片段，李星鹭又察觉出几分不对劲的意味。

        刚才沈舟云对于许菱的介绍明显表现出他早就知道许菱这号人物，可书中却分明写他根本不认识许菱，只以为她是个寻常的小女官。

        李星鹭的目光落在沈舟云紧抿着的唇上，她想到在短短的几章之内，因为女主许菱率真大胆的性情而对她心生好感的男角色不下三人，其中就包括男主皇帝和大反派，这令她有些好奇沈舟云在‘初见’时会用什么态度对待许菱。

        她深深陷在杂乱的思绪中，因而忽略了沈舟云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这时，一道质问声在她不远处响起，唤回了她的心神。

        这般清泠泠的女性嗓音显然出自许菱之口，李星鹭抬头望见她提起裙摆就往这边冲过来，不禁感叹她的性情果然不是一般的率直大胆，对于威名赫赫的锦衣卫竟然也不像其他人一样抱有畏惧之心。

        许菱质问的是李星鹭等人的来意，因为一行人中领头的显然是沈舟云，所以她的问题主要也是冲着沈舟云而去的。

        李星鹭侧过脸看向沈舟云，想知道他准备用什么理由来对付许菱，却正好对上他还未收回的目光，而更令她惊讶的是，沈舟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沉默着不开口，显然一副不想同许菱交涉的模样。

        她眼见着许菱的目光越发狐疑的转移到自己身上，想起她先前定然瞧见了自己的面容，为了不使自己的嫌犯身份暴露出去，李星鹭只好亲自向许菱解释了他们的来意。

        原书中介绍许菱是个沉迷于悬疑话本子的推理谜，虽然人并不机灵，却很热心，李星鹭为了博得她的同情，极尽言辞之恳切，言语中无限放大自己的冤屈，果不其然，在她余光中见到许菱的眼神逐渐带上愤慨之色。

        像许菱这类正义善良的女主角往往都有着相同的特质，那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的话。在李星鹭的一番诉说下，她当即不顾六尚局的规矩，不仅将他们放进了尚服局，还积极表示要为谭秀林一案提供线索。

        在许菱的引领下，李星鹭与沈舟云一同走进还未锁上的尚服局库房，一进门，数不尽的锦衣华服映入她的眼帘，不需介绍，她也能够看出这些服饰的珍贵。

        反观她身旁的沈舟云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李星鹭的视线落在他衣袖上的五爪金龙纹样上，心想凭着他一身服饰的做工，或许足以抵过这库房内所有衣服的价值了。

        就在她暗自腹诽时，许菱双手捧着一件宫装裙裳走到了二人面前，待她将裙裳在库房的桌案上平铺放置后，李星鹭瞬间改变了刚才的想法——这件石榴裙样式的宫装外披着一袭素白色纱衣，在齐胸的裙带处，用银丝线勾勒而成的凤凰纹样栩栩如生，在精致小巧的珍珠点缀下，映照出别样的光彩。

        她本能的感觉，这件宫装的价值或许要超过沈舟云所着的服饰。

        “这是谭小姐原本要穿去参加宫宴的服装。”许菱像对待无价珍宝般小心翼翼的伸手抚摸上那件宫装，语气中挟带着浓浓的惋惜：“但是因为她穿上后觉得身体瘙痒而临时换下了。”

        瘙痒？

        李星鹭用狐疑的目光扫过桌案上的宫装，在得到许菱的同意后，她努力将动作放轻柔，开始仔细的检查起这件宫装。

        在查看过宫装外部且并未发现异状后，李星鹭正要掀起裙摆从内部观察，忽然，纱衣领口处的一点不明显的淡黄色污渍引起了她的注意。

        李星鹭低头凑近去看，方才分辨出这是粉尘留下的痕迹。她迟疑再三，还是将鼻尖凑近闻了闻，一股恍若枯木的味道直直的钻进她鼻腔中，与此同时，她脑海中自动浮现出‘狐丝草粉’四个字。

        她对这种药粉毫无印象，故而立即意识到这答案属于原主的记忆。

        狐丝草粉，以狐丝草研制而成，接触到人的肌肤，能使肌肤产生过敏红肿、瘙痒难耐的症状。

        原主就曾经是狐丝草粉的受害者。

        教坊司可不是个和平安逸的地方，就算为了跳一支舞曲的机会，也有人愿意不择手段的去争抢，像衣服被下狐丝草粉、鞋子里放铁钉这类伎俩，原主就经历过不下十遭了，这样的经历反倒使她对这些偏门左道颇为了解。

        李星鹭在为原主艰难的皇宫生活感慨的同时，也因此得到了启发。

        宫装上的狐丝草粉显然是凶手安排的，目的是为了让谭秀林换掉这件衣服，那么浸了翡云草汁液的针，是否就藏在她后来换上的那件广袖留仙裙上呢？

        按照这个思路去推断，似乎许多谜团都迎刃而解了。譬如谭秀林衣不蔽体的尸身，凶手毁掉她的衣物，或许是为了遮掩毒针的存在。

        凶手有机会接触到保存在尚服局库房的宫装，并且清楚知道哪一件服装是属于谭秀林的，还能连续对两件宫装做手脚……难道凶手本身就是尚服局的女官？

        这一猜想浮现在脑海中的那一刻，李星鹭忽而推翻了先前的念头，凶手损毁衣物，为什么不能够是因为衣物本身呢？

        她赶忙转过头询问许菱，谭秀林参加宫宴的服装是谁制作的。

        而许菱望着青色石榴裙宫装那疼惜的眼神，仿佛无形之中已经给出了答案。

        果然，许菱语气郁闷的开口答道：“这件宫装是我的得意之作，谭小姐说要换掉时，我还因此被崔尚宫挤兑了一番，至于后来她穿上的那件广袖留仙裙，那是梁司衣做的。”

        李星鹭这回却颇能与许菱共情，她回想起谭秀林温雅端庄的姿容，打心底里认为面前这件青色石榴裙宫装与她更为相衬，而紫色留仙裙虽显出她矜贵气度，却难免压制住她身上的那股子书香才气。

        只是现下不是为此惋惜的时候，她正要追问许菱口中的梁司衣，库房的门却忽然被推开，一名锦衣卫以迅疾的速度冲进来，飞快的向沈舟云陈述了六尚局的崔尚宫得到锦衣卫搜查的风声，领着一众女官赶来的消息。

        听闻崔尚宫已经赶到了尚服局门口，沈舟云眉头一皱，下意识的看向李星鹭。

        她现在还只是个嫌疑重大的在押犯，假如被人发现她被私自放出，作为锦衣卫统领，他定然也会沾上麻烦。

        听着一阵动静极大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与沈舟云抱有同样担忧的李星鹭心跳也越来越快，但她还来不及紧张，只感觉到腰间忽而勒上一股强劲的力道，而后是她熟悉的腾空感，天旋地转间，她已然半坐在库房的房梁上了。

        喷洒在后颈处的炙热气息令她不用回头都能清楚意识到自己与沈舟云贴的有多近，然而隐约的悬坠感又让她无奈的理解了沈舟云至今还半抱着她不松手的原因——她不会武功，仅靠蛮力坐在房梁上一定会闹出动静，甚至有摔下去的风险。

        这时，房梁下的谈话声很好的转移了李星鹭的注意力，她垂眸向下看去，那名进来报信的锦衣卫不知躲到了何处，而许菱则独自一人带着满脸强装的镇定，迎接崔尚宫的质询。

        在李星鹭有限的视野中，只能瞧见许菱交握在胸前不停绞着的双手和崔尚宫侧着的大半个身躯。

        崔尚宫是个有些丰腴的中年女人，她头顶着耀眼的珍珠官帽，为她不出色的五官增添了几分光彩，然而她脸上不经意露出的那丝刻薄，又使人对她的整体印象下降了不少。

        除却神色，从她的语气和言语中，李星鹭都能看出来她对于许菱的不喜，但或许是碍于许菱的身份，崔尚宫没有采取逼问的方式，而是狡猾的在话语中设下陷阱，等着许菱出错。

        李星鹭紧张的盯着底下一问一答的二人，因为许菱粗心眼的性格，她生怕她下一秒就说漏了嘴，暴露她与沈舟云的所在。

        出乎意料的是，许菱凭借着‘一问三不知’的方式，生硬但完全避开了崔尚宫话语中的陷阱，见到崔尚宫逐渐冷凝的神色，李星鹭总算放下心来。

        她无意识的活动了一下手腕，却因此碰到了身后沈舟云的手，肌肤相触时的滚烫感令李星鹭不得不正视此时的处境，她想起沈舟云先前让她不要动小心思的警告，为了不让他误会自己刚才的动作，她开始想方设法的要与他拉开距离。

        但狭窄的房梁空间有限，一个轻微的动作都可能会发出不小的动静，随着她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身后的人伸出了双臂将她禁锢住，李星鹭这才回过神来，想到自己这番动作可能导致的后果，她不由得生出些心悸后悔的情绪。

        她努力的用平缓的呼吸来维持心绪的稳定，而后她才缓缓的转动头颅，想要回头向沈舟云认错，为自己刚才不妥当的举动道歉，可是没想到对方先一步放开了紧紧抓住她双肩的手，反而将她的右手执起，在她的手背上以指代笔开始写下话语。

        李星鹭后撤的动作霎时间顿住，她抬眸震惊的望着自己被沈舟云捉住的右手，对方手指温热的触感源源不断的传来，由于他措辞太过别扭，她只能依稀分辨出这是他对井底那番警告的解释。

        她能够将这段话理解为道歉吗？李星鹭仍有些不可置信，以沈舟云的身份性格竟然会主动做出道歉这种行为，但她更惊讶于他对自己过分亲密的动作，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应才不显得刻意。

        她低头沉思了良久，对方却错以为这番沉默是她不肯接受歉意的表现，顿时无法遏制的摆出了一副不满又无可奈何的神色。

        李星鹭恰好仰首瞧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暗自揣度他是否为了刚才的道歉举动感到丢面子，所以正后悔着。

        被杂乱思绪填满心间的两人拥挤在房梁上，仿佛底下的人和彼此间暧昧的动作都不再能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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