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菡萏欲坠（一）

　　毕竟是极富盛名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之首。

　　鸡笼寺比佳娘想象的更大，风光也更好，香炉烟火阵阵入了南天，佛影钟楼唤梦尘世。

　　大隐隐于宣武门外的小山丘鸡笼山上，山下是繁华热闹的宣武大街，沿着大街一直往下就是南门大街。

　　还未迁都前，这两条街离着皇城近，走三步就能看到四人抬着的青顶锦缎软轿，走五步便是挂着沉香的八宝香炉马车。那时的热闹都是低着声的热闹，哪里听的到叫卖声，大家都是带着笑欢欢喜喜的小声做买卖，生怕市井上的喧哗打扰了皇城。

　　如今热闹的佳娘站在鸡笼山也能听到下面的吆喝声，这山并不高，如今太阳渐渐照了出来，幸而两边路旁皆是树大根深，绿荫之下是斑驳日光，倒能得片刻清凉。

　　两边也摆着香火摊子或一些小巧物件，陆南方不知何时买了一把青布油伞，待走完这山路时刚好佳娘就进到了这方阴凉之下。

　　来往的拜佛的有男有女，不过是年长的妇人居多，见陆南方如此贴心给夫人撑着伞皆是羡慕。

　　自家的夫君何时这般体贴过，少纳两个妾让自己省心就是极好了。

　　身在蜜里的人，从来不知道这蜜有多甜。

　　正如此刻的佳娘看着旁人看她，反而是一脸难为情：“我自己打吧。”

　　陆南方小心带着她跨过门槛一本正经道：“那我就晒着了。”

　　佳娘听闻瞥了一眼，他的脸好像是比冬日时晒黑了些，这才就此作罢。

　　毗卢宝殿上了香就见黄氏与苏清雪添了香油出来，见陆南方撑着伞与佳娘缓步慢行，黄氏觉得晦气拉着苏清雪便离去：“真是有辱佛门圣地。”

　　苏清雪往日里只觉得这世间男子能配上自己的极少，那些凤毛麟角也不是她一个县令女儿能攀上了，可自打见过陆南方后就动了凡心，若是与这样俊朗的男子在一起也算是不辱没了自己。

　　因此就算不是实打实的爱慕喜欢，如今见陆南方就如跌落凡尘泥泞里的白玉，一边是憎恨他不属于自己，一边是想将他脱离泥泞带到云端。

　　陆南方早已见到二人，不动声色的指了指一旁的塔到：“那便是药师塔，不如登顶去看看？”

　　佳娘来时就见到这座砖红色的宝塔立黄墙灰瓦之中，还想着是不是存放佛祖舍利的地方，却不想是药师塔。

　　陆南方听她这般说笑道：“佛祖庇佑众生，但这药师塔里放着的却是能救世人于水火的医术典籍，自然也是功德无量。故为感恩上苍恩德，百姓就筹了善款修了这座药师佛塔。”

　　佛塔共七层，佳娘平日里虽比闺秀女子走动的多些，但到底是不如陆南方如履平地般轻松。

　　见陆南方故意一步分做三步走等着她，佳娘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想到你起来瘦弱，体力却不错。”

　　陆南方闻言有些得意的淡笑道：“我毕竟不是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上了战场虽是刀剑无眼，但吓也要吓个半死的那种。

　　佳娘总觉得她在暗讽旁人，可一时也并未朝陆北方的身上猜。

　　都说山顶的风光好，可这佛塔上的风光也极美。

　　宣武湖的景致尽收眼底，湖上三两艘游船，鹧鸪飞雁往来湖面与林间。

　　远影碧空，天水一色，洗尽了一身的疲累。

　　“净土绝尘，佛楼远天。这风光你可觉得满意？”陆南方道。

　　佳娘道：“自是极好，多谢你陪我过来。”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声音落地，钟楼却传了让人一振的声音。

　　“这个时段为何会敲钟？”佳娘不解道。

　　陆南方解释道：“今日十五，每逢初一十五的午时，鸡笼寺都是敲钟祈福。”

　　佳娘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还真有些饿了。

　　“可要去用斋饭？”陆南方见她的手不自觉的摸了摸肚子。

　　鸡笼寺的百味斋在南直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斋饭正如这名字，有一百种口味之多。

　　每日可以跟着僧人吃定食，也可以看着挂在斋堂的菜牌点菜。

　　牌子挂在堂上，如同祈福的风铃，甚是别致。

　　陆南方点了几样招牌菜，便选了靠窗边与佳娘一同位置坐下。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伙计就将斋饭端了上来。

　　鸡鸣素鹅，香油拌豆腐，菌菇炒青菜，素鱼丸，斋堂还送了两个五仁月饼。

　　佳娘尝了一口素鹅，满目震惊低声问道：“这真的是素的？”

　　“豆腐做的，卤了味道又浇了香油。”陆南方解释道。

　　佳娘虽不喜欢吃五仁味的月饼，可毕竟这素鹅做的实在是好吃，她便好奇这月饼的味道。

　　无奈一口咬下，依旧是记忆里的五仁，任是多好的手艺也拯救不了。

　　陆南方见她嫌弃的模样笑道：“你不爱吃五仁味？”

　　佳娘点点头：“这核桃花生杏仁各有各的好味道，可混在一起真是有些可惜了。”

　　陆南方也吃了一口，他对吃的倒是不挑剔，虽不知道在佳娘口中这味道变成了什么样，可自己吃的好算不错。

　　佳娘见他似乎什么都能吃下，从没听说他有什么忌口，心道可真是好养活。

　　下山的路上并非走的来路，陆南方带着佳娘走换了一条羊肠小道说是前面有好景色。

　　佳娘有些疲惫，这路走窄得很，两人并肩走都有些勉强，因此来往路上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陆南方走在他身后，见她如今走一步要歇三步：“可是累了。”

　　佳娘正要答话，就觉得自己已悬在半空，陆南方竟将自己打横着抱起。

　　“你……”佳娘脸色通红：“放我下来。”

　　陆南方见她虽是如此说，但脸上悉数都是羞意哪里有半分的抗拒便笑道：“若我不放呢？”

　　说罢还故意似得走得快了些，佳娘有些害怕搭在他脖颈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陆南方清俊冷毅的下颌角看起来有几分疏离，可他低头看着自己时眼里的温柔笑意却像一池靡糜湖水将自己的悉数涅没在其中。

　　“为何这样看我？”陆南方忽道。

　　佳娘立刻地下了头不敢再看，山间清谷，陆南方嘴上勾起的笑却无人察觉。

　　双脚再落到地上时，佳娘抬起头就见一湖的荷花映入眼帘。

　　路旁卖荷花的老妇人远远的就看到这位少年抱着女子下山，忙提着竹篓上前道：“爷给夫人买朵荷花吧，刚摘下来新鲜着呢。”

　　“好。”陆南方付了钱就将一束荷花递给佳娘：“如何？”

　　老妇人喜笑颜开离去：“爷和夫人真是一对璧人呢。”

　　佳娘看着粉嫩的花瓣，心里想着那老妇人的话，脸上的红晕又悄悄爬了上来。

　　陆南方有些逗她笑问：“可要游湖？”

　　佳娘只觉得脑海里炸开了阵阵火花，接连两次坐船的记忆涌上心头，她似羞似恼地瞪了陆南方一眼道：“不要。”

　　陆南方见她媚眼如丝，似盈盈秋水，淡淡春山忙回过头看着一池的荷花。

　　“我刚刚开始打理庶务时，掌柜都不服我，时常在店里干坐就是一整天，后来坐不住就跑出来散心，如此便发现了这一湖的荷花。”

　　佳娘认真听他说起过往，脑海里浮现一个半大的孩子做生意的模样。

　　“后来我换了酒楼的掌柜，也在众人心中立了威，如此才上了手。”

　　“万事开头难，不过如今有我在，你若是生意上有什么难处尽可跟我说，多一个人想始终是好的。”陆南方话锋一转道。

　　佳娘听得认真，见他忽然提到自己，这才明白他带自己来赏荷的目的。

　　“多谢你。”

　　“佳娘，不论两年后你是走还是留下，你我之间都不必客气。”

　　佳娘心头一震，这是陆南方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字，还与她说这样的话，其实她心里的千千结他真的都知道。

　　“你为何……。”佳娘想问他，可话说出口就知道了答案。

　　果然，就听见陆南方道：“因为我心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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