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震风陵雨（一）

　　走在正阳大街上，冯三记着齐太医说的话便问道：“大人不如在京城歇一日如何？”

　　“去买两匹快马，这便回去复命。”陆南方冷声道。

　　冯三见他心意已决便不再都劝，大不了夜里找个地方好好睡一晚也是一样。

　　见冯三离去的背影，陆南方随意坐在一家铺子的檐下。

　　望着京城的繁华街景，人潮涌动。想着这世间苍茫，皇城浩荡，却容不下一个倒霉的小御史，他不知道自己该是庆幸没有去淮安还是该庆幸自己被孙继宗打了三十大板。

　　若非如此，他毫发无伤走出京城时也是他的死期，他走马上任淮安佥事时也是他的死期。

　　因为或是杨奇的朋党之流要他的命，或是皇城之巅的人想要他的命。

　　他为蒋正民叹息，也庆幸自己是锦衣卫只为皇权威仪，也是那身飞鱼服保了他。

　　南京城的梅雨在三日前的下午变成了急雨，雨势来的猛，秦淮河的水位接连上涨。

　　佳娘那日上午按着时辰到成衣铺，巡抚夫人的侍女按着时间来取，摸了摸衣料便知道是用的好料子，见颜色花样也是夫人喜欢的，便丢了十两银子。

　　“若是我们夫人喜欢你做的衣裳，你们这店也是走了运了”侍女得意道。

　　永平侯夫人虽然是身份尊贵，可向来是不愿意与太多女眷结交。自家夫人可不同，这南直隶哪个衙门的夫人不想与巡抚夫人结交，夫人若是喜欢的东西，自然是不缺人捧。

　　佳娘行了万福礼道：“辛苦您来跑一趟了，也借您吉言。”

　　侍女见佳娘是全了她的面子，脸色也和善了些：“你这绣工确实好，想来夫人会喜欢。”

　　“谢您吉言。”马掌柜忙将袖中的一吊钱送了过去。

　　侍女也不推脱，接过才离去。

　　马掌柜见佳娘脸色带着疑惑便皆是道：“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在巡抚夫人门前，这便是那七品官。”

　　佳娘点头虚心受教：“明白了，多谢马掌柜提点。”

　　“不敢不敢。”马掌柜虽已年迈精力不济，但他也明白他这般年岁若是出去也没有铺子要雇他，陆家对他不错，他承了情能做的事便尽量做。

　　佳娘在后院又细细检查了绣娘们做的衣裳，讲了好半会儿话，嗓子也愈发干。

　　“夫人今日不如就到这儿？巳时过了，该回去用饭了。”彩月递了茶来提醒道。

　　佳娘看了看天色，乌云密布，定是有场大雨还在酝酿，当下便告辞离去。

　　马车行到县署外又被一群来往的衙役拦了下来。

　　“执行公务，稍等。”衙役在外面说道。

　　车夫忙停了车，又将马车拉到一旁等候。

　　“可是出了什么事？”彩月问道。

　　车夫忙道：“不碍事，衙门在抬沙袋呢。”

　　佳娘儿时见过大水，知道沙袋是放在河堤两岸堵水的东西。

　　“听说新来了县令，一上任就带着衙门里的捕快疏了秦淮河、金川河的泥，一路挖到长江呢。”车夫道。

　　市井里都说这个官倒是与先前的不一样，旁人一来便是日日去知府衙门点卯，他倒穿着蓑衣去河沟里挖泥。知府衙门一个兵也没派来，县衙里的衙役每日也都是丧着脸。

　　佳娘听了车夫的话倒未想太多，不过总归是来了一个给老百姓办点好事的官，她听了也是高兴的。

　　酉时不到，静好岁月的烟雨江南就起了瓢泼大雨，从惊蛰那声闷雷起就没再听见雷声的南京城平地响起了一声惊雷，吓得坊间有孩童的人家是此起彼伏的哭声。

　　“夫人，这天黑的吓人呢。”彩月看着窗外的天有些忧心，不知道常海回家了没有，这又是大雨惊雷的，他可怎么回去。

　　佳娘今日做完了衣裳便靠在榻上休息了半日，与彩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正不知道怎么提起常海的事，见彩月这般便忧心道：“不知常海回去了没有，今日这天气忒坏，不如打了伞去瞧瞧，若是没回去让王婆去二爷那边借好铺，让常海在账房歇一夜吧。”

　　彩月只觉得瞌睡来了就有枕头，无有不应的，撑了油伞就缩着穿堂墙边往外走。

　　常海并未离去，这几日他又将扬州铺子送来的账理了理，发现了一些疏漏，如今正挨个记下来准备陆南方回来时候一一告知。

　　“你还没走？”彩月探头一瞧。

　　常海看她在门口便忙请她进来。

　　“不用了，我鞋湿了，不好脏了你的地。”彩月摆摆手道：“夫人说，今日天不好，你若是不回去就在账房打个铺。”

　　常海心里记挂着家中母亲，想着酉时便回去的：“烦请姑娘告诉夫人，我要回家里的，家中母亲一人，屋子有些漏水，我要回去挑担子。”

　　彩月听闻鼻尖一酸，可自己哪里有本事帮他分担，忙道：“那我去回夫人话。”

　　佳娘见彩月匆匆跑了回来，眼里还噙着泪，忙拉她进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夫人，常海说他要回家。”彩月喘着气说道：“夫人，常海家中太可怜了，他说屋子漏水，他要回去挑担子呢。”

　　佳娘以为彩月受委屈被欺负，如今听到说才知晓是心疼常海。

　　“你从柜子里给常海五两银子，跟他说等天晴了便找人把屋顶补好。”佳娘宽慰道。

　　彩月谢过佳娘又迟疑道：“若是他不要呢？”

　　常海是读书人，读书人讲究的就是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他是家中的账房，若是他因此病倒耽搁了事，岂值五两银子？只当是我借给他，他以后还我便是。”佳娘思忖道。

　　如此这般，常海见到彩月给他五两银子时便接过了。

　　他家中贫寒，屋顶缺瓦，墙也漏了洞，的确需要钱修缮。

　　“烦请姑娘帮我谢过大夫人，今后定会将银子还上。”常海作揖道。

　　他心里想着将来一定要考取功名才能报答陆家的恩德。

　　彩月忙福了福身道：“你定会告诉夫人，你快回去吧。”

　　青衣少年瘦弱身躯，骨节分明的手撑着伞转身离去，隔着细密的雨帘，随着地上的雾气渐渐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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