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黄雀风（二）

　　六月初五，寅时，南京忽得下了一场雷雨到卯时正才停。盛夏的燥热也在电闪雷鸣与风雨交加中，悄然而来。

　　陆家院里的树叶，还沾着露珠，却没有一丝的寒气，飞鸟蝉虫一点即过，抖落水珠点点。

　　陆南方身上的伤本已好了大半，如今休整几日倒是全好了，走出了西厢看了看芭蕉树旁的垂花门，思忖片刻回过头招了洒扫的王婆子道：“烦请你去大夫人那边问问，她今日可要去成衣铺子对账，若是要去我在外院账房等她。”

　　佳娘听言，原本平静的心又被昨日嘴角勾着笑的少年填满。

　　犹豫片刻佳娘还是对镜整理好发髻衣裳，离去前将月白色的祥云荷包放袖中。

　　这一次垂花门没有人接她，但那道无形的禁锢也因为同样的人今日没有拦住她。

　　陆南方与常海拿着账本对这些时日的账，听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嘴角勾起一丝笑。

　　常海正对着门，看着佳娘来忙起身到：“大夫人。”

　　陆南方今日穿了身浅云色的直裰，看起来如古人说的有匪公子，温润如玉。

　　听到常海的声音才从账册中恍惚抬起头来，才起身对这佳娘作揖道：“大嫂，早。”

　　佳娘忙侧身回礼道：“二弟，早。”

　　陆南方将账册放到一旁的小几上对着常海说道：“你做的不错，账目也写的清晰。今日我先铺子，明日再接着对下面的。”

　　天光打在青石砖上，隐隐浮起一层银光，佳娘看着他的衣摆，只觉如梦如幻，一瞬间竟走了神。

　　“大嫂，走吧。”

　　再回神时陆南方已走到他的面前，眼前的女子恍惚从梦中醒来，眼眸清亮，双眉秀长，四目相对时绯红脸颊，眼睫轻颤动。

　　他喉咙仿佛有些干，忙撇开眼看了看枝头悬挂的雨珠。

　　李叔早已请了马车在外候着，见他们过来，忙帮着抬轿凳。

　　彩月扶着佳娘上了马车，陆南方照旧和车夫坐在车把式上，行至半路，佳娘才想起来袖中的荷包。

　　“二弟。”佳娘想了想此时只有彩月在，倒也避嫌这才轻唤道。

　　陆南方听到她的声音忙答：“我在。”

　　彩月掀开车帘将荷包递给陆南方：“二爷，夫人说您的荷包出去时脏了，这是新绣的。”

　　陆南方接过道了谢，佳娘不知怎的，心里提着的一口气这才放下。

　　彩月已经常海一事心里对情之一字有了些懵懵懂懂的了解。她觉得此刻大夫人和二爷虽然没有说话，但她就好像是一个剧外人，虽然都在马车里，但她与他们却并没有在一起。

　　若是换做以往她定是会东瞧瞧西看看，或者和大夫人说上几句话，可是如今她觉得自己就像被定住一样，连呼吸都尽量控制住声音。

　　马掌柜见陆南方坐在车把式上就知道佳娘定是来了，如今佳娘是这间成衣铺子的财神爷，他是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人盼来了。

　　“东家，大夫人。你们可算是来了，如今这铺子经大夫人的巧手，可算是狠狠打压了李记的气焰了。”马掌柜脸上堆着笑，如今再见佳娘面上倒是露出实打实的笑来。

　　毕竟生意好了，东家说过大夫人的衣服买的好，会给他加一些报酬呢。

　　陆南方在账房时就听常海说起了如今陆记成衣铺生意好起来的事，知道了佳娘做的衣服好。

　　他虽也跟着高兴，可还是不想佳娘太辛苦。陆家虽不大，她掌家也不算太复杂可绣衣服是磨人的活计。

　　“马掌柜，今日我来看看你上个月的账。大夫人也来对对她的生意。”陆南方道。

　　马掌柜自然不敢耽搁，忙道：“现下还没到客人多的时候，不如东家和大夫人先委屈到后院稍坐，我这就把账册带过去。”

　　如今二楼做了小隔间用作更衣后，不论是来定制衣裳的客人还是来买现成衣裳的客人都愿意去试试。如此二楼就不方便接待人了。

　　陆南方与佳娘都不是将就这种花架子的人，佳娘也存了想看看后院绣坊的心里，哪里会不肯。

　　陈师傅见佳娘来忙上前拉着她就要问一些针法：“大夫人，我前些日子见彩月送过来的衣裳，您上面了锁绣针法，真是好巧的手艺，我们几个都想学呢。”

　　陆南方见她们说话，自己也不打扰就随意找了个绣敦坐着，看着桌上铺的绣品。

　　不得不承认，这些绣娘们有了佳娘的调教，做出来的绣品卖相也好看了不少。

　　“那我给大家绣一遍。”佳娘也不藏私，毕竟锁绣针法是自古就有的，绣线环圈套锁，绣的好绣纹就像是一根锁链，就像女子头上的辫子般。

　　将一根丝线穿成辫子虽不算难，可将整个绣品都绣成那样还要绣出图样，那就复杂了，因此会这个针法的人不多，佳娘也是因为家中开染坊，儿时接触了一个绣娘，这才学会的。

　　佳娘那些绣绷轻声解释道：“比如现下要绣一片叶子，那首针就要落在根端，在这里起，在旁边挨着落针。落针时将线兜成一个圆。这便是第一针了。”

　　陈师傅和几个绣娘忙拿起布跟着绣。

　　马掌柜进来时，陆南方对着他摇摇头，他便站在门口以免打扰了佳娘。

　　“接下来是次针了，在刚刚这个圆里起针，两针之间留两针的距离，落针时将线收紧，这边是锁住了。后面也如此依次绣下去就好。”佳娘道。

　　果然两针收紧，就成了辫子模样的绣纹，这可不是锁在一起了。

　　陆南方这是第一次见佳娘刺绣，绣坊陈设简单，日光从窗户中撒了进来，还能看到空中的浮尘与漂浮的丝线。

　　佳娘坐在绣娘中，笑意盈盈，针起针落，此刻的她和在家中时并不一样，明明是同一个人，可现在变得鲜活了起来。他眼中也跟着有了笑意。

　　见她们都绣的不错，佳娘才道：“刺绣将的是针脚短，齐平顺。大家多练练也就不难了，以此类推就能推敲出打绣籽、抽拉雕那些更复杂的绣艺了。”

　　陈师傅忙谢道：“我们几个下去后定会多练，不辜负大夫人的教导。”

　　佳娘笑道：“陈师傅这是哪里的话，大伙会的多了，以后咱们生意也越来越好不是。”

　　抬眼之间，见陆南方正笑着看自己。她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又匆忙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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