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煎盐叠雪（一）

　　落花微雨，流水无情。四月的最后一日，夜里落了一场雨，佳娘醒来推开窗棂，天已然放晴，唯有一地的落花为这场夜雨留下了痕迹。

　　彩月伺候着梳洗，就见王娘子提了早饭来。

　　“今日怎是王姨来，我娘呢。”彩月笑问道。

　　王娘子将食盒提到桌上笑道：“你这小没良心的，见了我就问你娘。你娘在灶台忙着呢，说是中午要给大夫人做一样新的吃食。”

　　李娘子如今对佳娘是巴心巴肝的好，莫说是研究新鲜吃食，就是让她割肉做药引子也绝无二话。

　　“看来我今日有口福了。”佳娘笑着说道。

　　她今日穿了陈师傅做的碧落蓝圆领琵琶袖，下面配了月白色的如意纹月华裙，看起来素雅恬淡。

　　王娘子知道佳娘有心想去成衣铺瞧瞧，可二爷不在家中，如今守着孝，又没个主事男子带着，终究是不妥。

　　“大夫人若是想出去，奴婢倒是有一个念头。”王娘子一边布着菜一边说道。

　　佳娘听她一说忙敛了神等着听下文。

　　“不如大夫人带着常海去，再带几个婆子，左右是生意上的事，大家一起陪着夫人，左右邻居和族人即使知道也不敢多说什么。”王娘子道。

　　“此言差矣，别人反倒会说我治家不严。一传十，十传百，反倒影响给二弟说亲。”佳娘否决道。

　　王娘子叹道：“可不知二爷何时才回来。”

　　其实王娘子先前看着二爷带夫人出去，两人在垂花门站在，倒像是一对璧人。

　　事后总是忍不住想着，若是大夫人嫁的是二爷该多好。

　　若是李娘子听到她的心声，定是要说两人都想到了一处去了。

　　佳娘见王娘子有些失望，忙安慰道：“彩月前几日才带几匹布回来，我在家里帮着做些衣裳也是一样的。”

　　王娘子见佳娘已拿定主意，这才放下心来。夫人心善，想着她今后要每日就在这四方天井里熬一辈子，众人虽未言明但都有些心疼。

　　她明明可以晚些再嫁，不过三日罢了，她就可以不用来这一遭了。

　　吃了饭，佳娘就让王婆子抬了一张小几，坐在穿堂廊下细细做着衣服。

　　玄青色的素面锦缎直裰，不时就点缀上了沉香色的宝相花卷草纹。佳娘又用前些日子剩下的沉香色衣料做了祥云纹的荷包。

　　这一绣，时辰倒是过得快不多时就见李娘子和彩月提着食盒走来。见佳娘绣的是男子的衣裳，李娘子便问道：“大夫人这是给成衣铺子做的？”

　　佳娘剪了线道：“给二弟绣的，我记得他似乎是六月的生辰，也不知他那时回来没有。”

　　李娘子笑道：“二爷往年的生辰似乎并未在家中过，今年有大夫人为他操心，二爷定是高兴的。”

　　此时在山阳县的陆南方若是知道佳娘在悉心为他绣衣裳定会心情大好。

　　可偏偏他如今不知道，陆南方心里掐算着日子。今日初三，离那日夜里遇到的黑衣男子已经过了五日，想来他便是京城来的御史，他知道只要他去了南京，曹平肯定会带他来见自己。

　　可如今已然过了五日，陆南方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他的直觉并没有出错，王谦送出的信虽是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可到底攀枝交错，他并非送给杨都察，而是送都察院下设的督催所。

　　按例全国十三道都察御史和南直隶的信的确是要送到督催所承上启下这是规矩。可蒋正民的事，王谦应点名要交给杨都察才符合逻辑。

　　蒋正民见已是第五日，便知道事情有变，不等入夜就带着青松爬了狗洞。

　　“不要万不得已，不能去南京城锦衣卫找曹平。”这是他临走时杨都察交代他的话。

　　可如今，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南镇抚司不好找，他便先去北镇抚司打探。只是人走到半路上，王谦就知道他离去了，当下便差人四处寻找。

　　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惊动了，满大街的找蒋正民。

　　曹平听人来报立刻带了人亲自在街上抓了蒋正民，蒙着眼带进了南镇抚司。

　　“锦衣卫？”蒋正民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穿着一身玄色的飞鱼服，腰间还挎着绣春刀，一时间有些紧张。

　　曹平不答话，反问他：“为何要逃出都察院。”

　　“你让曹平来问我。”蒋正民道。

　　曹平冷着一张脸笑道：“本官便是曹平。”

　　蒋正民看着眼前的男子，眼里皆是探询，这一路死里逃生，他无法轻易的相信任何人。

　　曹平见他有所怀疑，便拿出腰牌道：“你自己看。”

　　蒋正民见腰牌是真的仍是不放心：“还有其他证明吗。”

　　曹平并不理他，只问道：“你是五日前来的，本官奉命派了人去淮安府接应你，你在路上可有遇到他？”

　　蒋正民摇摇头，这一路遇到的都是要杀自己的人。

　　只有，那个男人。

　　“你派了几个人。”蒋正民问道。

　　“两个。”曹平道。

　　见蒋正民面色发白，曹平心里预感事情不妙，冷声问道：“他们如何了？”

　　蒋正民道：“那日半夜赶路遇到一个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的少年，可又感觉有些怪，离别前他说南京城有人为我奔波。”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他如何了，分开时是在应天府郊外的树林里。”

　　曹平立刻安排人备马送他去淮安府：“你的事情还没查完，立刻回淮安找那日的少年，他必定也在等你找他。”

　　蒋正民也不耽搁，如今肩上的伤好了大半，锦衣卫将他和青松乔装打扮了模样，连夜快马送到了淮安。

　　陆南方从杨县令那里看了公示结果，陆方的名字赫然在上，便让冯三去领了盐引，当下便与另外三人一起跟着衙役去了盐井。

　　一路上倒是平稳，只是上山的路上马车突然有些颠簸。

　　“陆爷坐稳了，这条路不好走，前面的路还要更艰难些。”赶车的衙役提醒道。

　　“有劳了。”陆南方道。

　　冯三刚想说话，陆南方便皱了皱眉。

　　一路上都听到了其他三人的马车行驶的声音，只是刚刚遇到颠簸之后，声音便没了。

　　陆南方确定，如今这条路上现下只有他们这一辆马车。

　　冯三见陆南方神色不妙，手便放进了怀里紧握着绣春刀。

　　“陆爷可坐稳了！”前面传来衙役的声音。

　　话音刚落，马车猛的往前疾驰，风里传来了一阵血腥味。

　　冯三掀开车帘一看，外面车把式上哪里还坐了人，只见一把刀狠狠的插在马屁股上。

　　这马便疯了似的往前飞驰。

　　冯三一看前方，脸顿时煞白。

　　“大人！悬崖！”

　　话音未落陆南方便提着他跳出马车，两人摔倒在悬崖边，只见马车一头栽进了山谷中。

　　崖谷深，不见底。

　　冯三躺在地上，五脏六腑只觉错了位。陆南方仍是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死死的扣在悬崖边上。

　　二人怕有埋伏，不敢在此处久留，陆南方平稳了呼吸才将冯三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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