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过云雨（三）

　　万丈苍穹，唯有皎洁明月散着一层薄光，黑衣男子艰难的起身将身边的随从唤醒：“青松，起来赶路了。”

　　青松睡眼惺忪，没精打采地揉了揉眼。自从随着到淮安府那日起，就再未睡过好觉。

　　未几，二人骑着马在丛林之中飞驰而过。

　　海棠过雨，梨花落雪，春日已尽。佳娘坐在廊下看着西厢的丁香花随风落下，等着陈师傅送新做红好的衣裳。

　　这几日彩月跑进跑出带来了全是成衣卖的好的消息，她心里这才缓了口气，不过也不敢大意，毕竟投进去的五十两本钱还没赚回来。

　　“夫人！陈师傅来了！”彩月从门口跑来兴奋的喊道。

　　这几日她是极开心的，垂花门如今哪里能拦得住她。

　　佳娘看着从芭蕉树绕进来的陈师傅忙起身迎过去，亲自带她进了东厢房。

　　“大夫人，这是您要的暗花罗，若是不满意我即刻改。夫人的衣服自是不好挂在门口，若是夫人满意这样式，我便用别的料子再做一套挂上，不知夫人觉得如何。”陈师傅说得忐忑。毕竟她是知道佳娘的手艺，如今倒像是交课业与先生的儒生。

　　佳娘让彩月给她上了茶，又端来一叠云片糕给她尝。

　　“你的手艺我自是满意的。”佳娘淡笑道。

　　圆领大襟琵琶袖短衣做起来不难，难的在大襟胸前和两肩的绣花。若是绣不好或绣的花样匹配不上便是生生毁了这好料子。

　　衣服颜色是碧落蓝，底纹石连云，陈师傅便用了白色的缎线绣了西番莲的缠枝纹，不论是与底纹的搭配还是寓意都是极好的。想来是知道她在守孝的缘故，莲花的花瓣用的是银线点缀。

　　再看交领短衫，衣缘用白底的绸面，点缀着石绿色的卷草忍冬纹。

　　佳娘满意的点点头：“没想到你将着同一匹布料做出了两种不同韵味来。圆领本就沉闷，你这样做反倒清爽许多，交领单薄，单用石绿不美，你白底的绸面做掐牙和衣缘做过渡，好巧的心思。”

　　陈师傅见佳娘满意，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是看了夫人绣的衣裳和花样才想出来的。”

　　她这话并非恭维，往日里她也绣花，只是她的眼界不开阔，见过的种类并不多。

　　如今佳娘给的绣样倒是让她凭生一股久旱逢甘霖的意味。

　　佳娘见她谦虚稳重，不骄不躁，心里更是满意。

　　“这两件衣服想来是花了你不少精力，今日回去就好好休息，放松眼睛。明日起好好改剩下的成衣，不过也不急，不必劳累自己。休息好了再做衣裳挂铺子门口也成，左右不在这一时。”佳娘关心道。

　　陈师傅听佳娘关切，心里暖了暖。哪里有东家让人休息的，家里的丈夫日日回来累得就像死人似的，也没见他能休息一天。自己就费费手眼，哪里会累。

　　“谢夫人体恤，我不累。”陈师傅道。

　　佳娘见她这般便不再勉强，随意问了她带来的妹妹如何，便让彩月送了她回去。

　　“可把云片糕一起包回去尝尝，是彩月她娘的手艺，顶好的味道呢”佳娘说道。

　　陈师傅带着沉甸甸的云片糕，心里觉得安心妥帖了不少。

　　彩月将陈师傅送到太平巷外才回来。陈师傅从乡下来，如今和彩月一来二往的熟络了，她常常讲一下田间地头的趣事，总能让彩月想到曾经和她爹在庄子上生活的回忆来。

　　“夫人，二爷那边的丁香落了好些，您说这就谢了吗？”彩月有些可惜道。

　　佳娘想了想，古人的诗词里说“落木萧萧，琉璃叶下琼葩吐。”想来秋季时好会再有一季花期。

　　“我也不知，不过若古人说的不假，怕是秋日还会再开花。”佳娘道。

　　彩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花都要落完了，二爷也还没回来。若是回来花都开尽了，可不是要等秋天？”

　　佳娘听她提起陆南方，心里没来由的一紧，这次倒是不知道他要走多久。

　　只身一人说是去蜀地寻些番椒，佳娘不知这是何物，只是蜀地偏远，自古便有难于上青天的说法。

　　一晃他已离去三日，倒是不知如今走到哪里了。

　　那日陆南方接了曹平的命令就去了茶社，安排好一应事务就带冯三去了淮安。

　　除了曹平没人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哪里，锦衣卫之间向来是不该问的不问，不能说的不说。反正陆南方几乎每年都会出去单独执行佥事交待的任务，一走就是几个月。

　　这便是佥事偏心，总是让陆南方得脸。有几个想立功表现的每次见陆南方离去时心里都会这样嘀咕两句，等再见到他一身伤回来又庆幸还好不是自己出去。

　　“大人，咱们这是去哪儿啊？”冯三牵了马来问道。

　　陆南方心里装着事，盐引一事牵连复杂，只觉得此行必会遇险。

　　“我回陆家收拾行李。”陆南方道。

　　冯三一时之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前年他陪大人捉拿要犯，千里追袭到奴儿干，一连三月大人也没带行李，衣服臭了就路上随意买一件换上。

　　难道这次要去比奴儿干更远的地方？

　　冯三心里揣着疑问，在上元县衙外牵着马等陆南方时，闲来无事又买了好些烧饼揣在怀里，又买了些能放久些的白饼放布带里，出门在外总不能让自己饿着不是。

　　陆南方回了陆家拿了几张百两的银票，又让青竹帮着收了三套换洗衣服，提着行李在站在抄手游廊外想了想，还是去了东厢。

　　这是那日将佳娘娶进门后第一次踏入东厢，按着规矩并未走近，只是在正堂连着东院的穿堂里唤了洒扫的王婆子请她通传佳娘。

　　佳娘听是陆南方有事要见他，心里嘀咕以为是成衣铺子的事有变化，不敢耽搁，忙去穿堂见他。

　　却不想事因要走几月，特意来告知她。

　　“番椒是何物？”佳娘好奇道。

　　陆南方解释道：“我也未见过，只是听些行商提起，在巴蜀那边曾尝到过味道，与别的味道很大不同，若是引些回来，应许是个生意。”

　　他说的头头是道，不过是真话参半，他的确听行商提起过，不过他是给了五两银子请那行商再去巴蜀时带些回来。

　　生意上的这点事还不至于他亲自去走一遭。只是这次离去不知回来几何，如此这般才不至于让佳娘忧心。往日陆老夫人还在时，她也是这般说的。

　　虽然，他也不知若是自己不辞而别，一走了无音信佳娘会不会着急担心。

　　但他总归是不想，也不愿她因为自己忧心的。

　　“巴蜀偏远，路程艰苦，二弟千万当心。若找不着也不必耽搁，平安回来才好。”佳娘心中不知怎的有些莫名的焦心。

　　陆南方听得此言才笑了笑：“大嫂不必挂心，丁香枝头，豆蔻梢头，千里有音讯，总归不会让你忧心的。”

　　既已话别，陆南方见佳娘面色如常，他转身便大步离去。

　　佳娘看过的书毕竟没有他多，哪里知道他说的是宋时的句子“相思只在，丁香枝头，豆蔻梢头”那句话。

　　无妨，他总会让她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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