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年初（三）

　　余账房走后，平日里给他打下手的常海就接了位置，倒是做事细致的。

　　二十八那日，叶家父母亲自为佳娘准备了不少山货腊味，又让叶明亲自跑一趟送来。佳娘又惊又喜，乐呵一日。

　　宣德元年的除夕，南京城里车马粼粼，行人如织，街头巷尾时不时传来几声炮仗的响声。陆家今年冷清，但街上的热闹传来也是让人欣喜的。

　　佳娘并不苛刻下人，一早就放了话，家中下人除夕就能回去团圆，离开时还能去账房领半月的分例，待到初二寅时归来即可。

　　一时之间人人欢喜，洒扫浆洗的婆子卯足了劲在二十八那日将家中打扫一新，恨不得将树叶都擦干净。门房、小厮换了门神、联对，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等到除夕那日，唯有翠巧、青竹、李娘子母女在外面没有亲人的，仍是留在家中。

　　待到天色渐暗，爆竹声四起，灯火阑珊，燃起的烟花映红了黑夜。

　　就算是锦衣卫，除夕的夜里也能得片刻清闲的。陆南方下午便早早的回到家中，留足了银两让冯三去酒楼端席面回来，旧栏茶社无家可归的锦衣卫就算喝酒也不能在外面喝。

　　佳娘知道陆南方规矩不大，索性就让李娘子做了一桌的饭菜摆在正屋伺候众人一起吃，也算热闹一番。

　　吃饭时李娘子不经意的看到坐在上首的陆南方与佳娘，心里一瞬偷偷觉得，两人真是般配。

　　陆老夫人听着外面鞭炮齐鸣，喧嚣不断，又听到众人的笑声，心里暗骂都是些没良心了，心里想着死去的陆北方，终究是落了泪。

　　若北方平安归来，那该是多好的光景。

　　除夕这日，家家户户都要守岁，翠巧伺候陆老夫人早早睡下，众人不便打扰，就回了各自房中守岁。

　　老夫人房里离不的人，翠巧仍旧守在床榻。佳娘留了彩月与李娘子一起，独自回了东厢。

　　青竹只有六岁，五年前不足半岁被人丢在陆家门口，被门房李叔捡了进来。陆老夫人将她丢到了厨房让李娘子养，后来长大了就指到西厢去做粗使丫头。

　　陆南方见她和彩月玩闹，便也留了她。

　　“大嫂，新春嘉平，长乐未央。”陆南方在穿堂唤住了她。

　　因着先前处置余账房的事，叶佳娘虽仍对陆南方先前的事有些不喜，但也已缓和了不少。

　　佳娘回了万福礼道：“愿二弟新年胜旧年。”

　　“先前那个门的确不平整，不过终归是我唐突了。”陆南方解释道。

　　这在佳娘的心里是个结，他必须要给她解开。

　　佳娘没想到他会旧事重提，见他模样认真不似作假便信了七八分：“我已经全然忘了，二弟也莫要再提。”

　　陆南方从袖中拿出一条雕花木盒递给佳娘道：“这是赔礼，还请大嫂务必收下。”

　　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佳娘不好拂了他的脸面，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二弟客气了。”

　　见她收下，陆南方这才暗暗送了一口气。

　　回了房中，佳娘打开一看是白玉珠花，玉是上好的料子，难得的是花瓣共有三层且之间各有层次，如此精细，不知是哪家的手艺。

　　佳娘心里想着，他倒是用心了，这白玉珠花如今她也能戴，倒是也该回礼才好。

　　想着这些日子见他，他都带着她送的荷包和络子，倒是有些发旧了。看着绣篓里还剩了几个她闲来无事做的络子，趁着眼下守岁无事，便多点了几盏灯做荷包。

　　钟楼的钟声响起，破旧迎新，佳娘看着桌上的两个荷包这才满意地灭了灯。

　　初一一早，李娘子便带着彩月和青竹笑容满面地站在了门前，说着吉利话讨彩头。

　　佳娘早就备好了银瓜子，交给李娘子任由她分发。又将昨夜做的荷包和络子交给青竹道：“一会儿你回去把荷包和络子给二爷，恭贺他新年如意。”

　　陆南方半夜去了茶社陪手下的弟兄守岁，丑时过了才回来。如今刚洗漱就见青竹跑了进来：“二爷，这是大夫人给您的新年贺礼，她说愿你新年如意。”

　　陆南方看着桌上的礼，眼中也泛起了笑意。

　　随手从袖中拿了两块碎银子丢给青竹道：“这是赏你的。”

　　青竹笑着接过道了谢，一溜烟就跑了出去。今日不仅得了银瓜子，还得了银子她可要去彩月面前好好炫耀一番。

　　陆南方仔细看了看，一个是月白色的缎面绣着飞鹤纹，一个是天水碧的绸面绣着水波纹，还有两条墨色的联珠络子。

　　看着自己身上鸭青色的袍子，选了天水碧的荷包又小心把络子系上，这才满意。

　　若是冯三在场，必定是瞠目结舌，这还是他认识的南镇抚司冷面阎罗吗？千户大人定是种蛊了。

　　宣德二年，正月初七。朝廷连发了两道旨意，一道是事关申明屯田之法，由军户屯田种粮。一道是命柳升为征虏副将军，充任总兵官率领马步兵七万征讨交趾。

　　也是那一日陆家老夫人最后那口气，到底是掉不住命了。死时是夜半，无声无息。就连翠巧守在榻上，也是清晨醒来才发觉。

　　老夫人的身子众人早就心中有数，麻布白帆早就备在了家中。

　　毕竟是正月里，年还没过完，谁也不愿来，如今陆家一个官身的人都没有，族宗人也不愿来往。

　　最后还是老族长亲自带了几个族老来上了柱香聊表心意，才算保全了体面。

　　“到底是世情寒，人情冷，大爷一走这些人连面子情也不顾了。”李娘子叹道。

　　一个女眷也没有来，佳娘倒是乐得清静，只是她作为儿媳要没日没夜的跪在灵前，一日下来走路都在打着颤。

　　“人世间的情分本就是这样的，拜高踩低，如今家中没了官身，二爷打理生意，我也是商贾出身，在他们看来自是最低贱的。”佳娘宽慰道。

　　陆南方送了老族长一行回来正听到佳娘的话，心中叹道她自小就知道这些人间冷暖，想来也是受了苦的。

　　佳娘今日戴的是他送的那朵珠花，他心里自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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