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四十九章 温暖一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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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去年下半年一直持续到今年中旬的通货膨胀依旧没有减缓的趋势,物价飞涨,给国家又出了一个难题。千山在电话里说一个国家也就是一个人,今年混成了他这样的人在城市里瞎逛逛,就要打电话急救了。夏季根雕行低价卖出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在随处穿梭,却一无所获。很长时间没和家人取得联系。去过一次电话,父母总叫他不必担心,身在农村只要勤快,有山有田,不会冻死饿死,孩子也很好。但夏安居知道为着这些事他一直不得释怀。整日郁郁。
千山,出来一起喝一杯。电话那端答应。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去的酒吧。老板已经熟识,有时甚至坐下来一起和他们喝一杯,是一个中年的胖子,没有自己的家庭。四十多岁至今孤身一人。酒吧很冷清,只两三人。他们想也许是他们来的时间不对,故而人少。酒吧里响起广播声,今天温度预计比昨天温度增加一到二度,请广大市民朋友们还是要注意防寒保暖。老板尴尬的笑笑说是我父亲,老人有听收音机的习惯。酒吧里没有开音乐,灯光也很暗。抱着收音机的老人走至夏安居面前,说,你不是那个男孩子吗。他确定他此时手中的酒杯险些落地。眼前的老人身着羊毛大衣,怀里抱着收音机。背光而站,看不清面容。爸,您怎么又开始说胡话啦。他一面拉住老人,一面向夏安居赔礼道歉,吓着你们了吧,我父亲有些事记得不是很清楚,年纪大了。老人抱着收音机默默走开,边走边嘀咕。奇怪了,又认错啦。老板将他父亲送至里间。出来坐下,说自从我母亲去世,他可能是太孤单了,所以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对着收音机自言自语。人老了,可能对有些事情比较怀念。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千山独自在一旁默默的一杯再一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喝了多少。不过最后竟是夏安居先醉了。他打电话给宁和,说他喝醉了。他自己虽没倒,却是摇摇晃晃。半个小时后季宁和出现。鼻子冻得发红,但是鼻梁上却有细密的水珠。她捋了捋额前的乱发说千山,你也不说清楚在哪家酒吧,不然我早就到了。她扶着夏安居,千山歪歪斜斜走在前面。他明白他的神智仍旧清楚,只是看着路面走不成一条直线。他说夏安居我已经毫发无损地交给了你,现在我也要回去安心睡个好觉了。她扶着他一路跌跌撞撞,终于,两个人跌坐在路边店前的台阶上,夏安居的话中吐出酒气,金诚书店,他勉强睁开眼看了她一眼,我们又都团聚了。
让冷风一吹,千山的酒醒了不少。他妈的,广播里说今天升温一度,可还是这么冷。忽然发现身后无人,环顾四周,看见两人跌坐在台阶上。烂醉如泥的夏安居靠着一角橱窗,全然不知。瘦弱的女生紧紧依偎着他,旁边路灯发出的光和车灯光交错流转到他们身上,他想那一刻她一定是幸福的,幸福而满足,不带任何杂质毫无保留的满足。多年以后他想起,不知怎么就湿了眼角。他说夏安居你知道吗?那是我看过的最为感人的一幕,他妈的我自己谈恋爱时都没这么感动过,季宁和她是真的对你好。那时候我就认定你们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比世界上所有人都要幸福。他看着眼前的酒杯,一共是十二个。可是我们都错了。
走出一段距离,他发现夏安居的钥匙还在自己身上,只好回转身。
她看见千山向他们走来,缓缓抬起头来,说,千山,我和他是不是不应该结婚。我是不是不应该爱他。他说怎么会呢?你们在一起一定会很安定的。她点点头,将头靠在夏安居肩上,像是在自言自语。真的是这样吗?他说是啊,如果你们都不能安定的话,那天下所有人都不会有安定了。后来他觉得的确世界上的人都很难有完整的安定,他们的安定总会被切割,一点一点的被切成一段一段,时候到了,机会成熟了,就会扔给你一段。但是扔给你的这一段,你也不一定能将它看透,很好地把握与珍惜。可是留声,他对她有责任,这应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的。她对她说过,她说宁和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很可笑,等我想要抓住他的时候,他已经属于别人。
她太苦了,我想要个人能给她安定的生活。他不太懂得她是什么意思,他不熟悉那个叫做夏留声的女子,不过他第一次见她喝得烂醉的样子,他便退缩了,自动将她从眼中抹去。他只是轻声对她说,不要想太多,抓住眼前的,才是最重要也是最明智的。他想她大概也没听懂,因为这完全来自于他的敷衍。他的年少轻狂的过去给他致命的袭击,拖着他,使他不敢再轻易往前走,事实是想走也走不了。而那个和他生活然后又离开的女子,如今想来他几乎连她的面容都已忘记。
她试图将烂醉如泥的夏安居扶起,尝试了几次,均告失败。我送你们吧。他说。
两个人把夏安居弄回去,他点燃一支烟,一端放在烟灰缸上,不吸。看着它一点点燃烧,直到化为灰烬。他的内心,此时当是快乐的。就在第二根烟要燃尽的时候,季宁和出来,将一碗热腾腾的面递给他,吃吧,喝这么多酒不吃东西怎么行。他紧拧的眉头展开,不知接与不接,她将筷子塞进他手里,一脸灿然。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失业就失业了嘛,这是很正常的事,亏你还是男子汉呢,旧的工作不去新的工作不来,人总要往前看才行。他觉得,那不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餐饭,却是最为安心的一顿饭。她说千山,谢谢你们一家,能够收留我爸他们,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他将最后一口面吞进肚里。没什么,他想了想,没想出合适的词,这就是缘分。
再见到季竹斐时,他正将大捆的木柴往家里扛,破旧的羊皮袄子耷拉在木柴上,他很高兴,当年之事,过往烟云,他们与季宁和见面,都没再提起,他是她父亲,亲缘已被隔开在外,如此多年的含辛茹苦,比只给予生命更有意义,没错,在她心中,他早已超越了父亲这个既有词,他当是有更加豪壮的名字,他坦然地收受比什么都更加壮大与辽阔。
安居,我没看错你,我就知道,季家的根雕永远不会消失。他将木柴从他背上接下,自己背到肩上,肩上的皮被磨得生疼,他已多年没做过这样的体力活,有些经受不住,但还是忍着不吭声。可是还是没用,不过您放心,只要我夏安居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要让它传下去。他想到夏季根雕行的破产,心头酸楚。他说爸,跟我们一起住吧。他却不肯。
电压不稳定,总是断电,蜡烛的光很暗淡,只能照亮很小的一片。你妈很高兴,她这些天一直在跟我念叨你们,其实她一点没问题,明白得很。在一旁的奴尚嗤嗤地笑,烛光照亮了她的半边脸庞。她说宁和你们回来了就别走了,多陪陪妈妈。她知她说的是真心话,因为她从来就不会说假话。
尚义村和城市不同,晚上十点的时候基本上就已熄灯睡觉,整个村庄除了狗吠和猫叫其他的声息全无。她站在门前的槐树下,他跟着她走出说这么冷的天,跑出来干什么。月辉皎洁,澄色空明。远处的山峦半明半暗,隐隐约约,只看得出是高低起伏。
他拿了衣服披到她肩上,从背后抱住她。她感觉得到他的温度,月光照得她的面色惨白,她昂起头,碎发擦过他的脸颊。她说我不喜欢城市的天空,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那里的天空都没有颜色,既不是黑色。白色。也不是蓝色。橙色。它就像一个巨大的温棚,总在生产与季节不相适应的蔬菜和水果。她说安居,我们回安居镇吧。他说我答应了爸爸,一定不会让根雕失传,我一定要将它发扬光大,所以,宁和,给我一点时间,到时候我们就回到安居镇把原来烧掉的房子重新建起来,我们在里面摆上各种各样的根雕。已着手修建的房子由于公司破产不得不停下,这让他心酸。
他们就这样相互依偎地站着,直到月亮爬上头顶。照亮他们醒着所描述的梦。他始终坚信,地球是一个圆,所以他们两个就是一个圆,即使他们被斩断,也还是一体。季宁和始终相信,她就是在那时,把温暖全部传递给了他,虽然这样的温度仅仅只有一度。可是他却没有感受到,他太迟钝。也许在多年以后,他感受到了,也许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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