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篇

忘了日期，毋宁说忘了，是因为我从来都不刻意去记。所以这样的回忆就显得没有年代感，你可以认为这样的故事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就像此刻我身后的这堵墙一样苍白，间或有白色剥落；你也可以认为这样的故事就发生在前不久的过去，当你自己也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是跟着我的回忆一起成长起来的；甚至你还可以认为，故事就发生在现在，你所走的每一步都和故事一样，你是在经历而不是在表演；但它绝不可能发生在将来，因为将来的故事里不会再有过去的我，也不会有我回忆中提及到的每一个人。

        我不希望你们有如此挣扎而心酸的过往，当然，如果现状并没有改变或仍在进行。我只希望，你们可以忘掉我，忘掉回忆录中的每个人，认真走好现在的每一步。

        宁和，不是每一个叫做安居的人，都可以真正给你安居，过去我以为我可以，但现在我认为我不能。先是遇见你，然后遇见我自己，宁和，话总是被你说反。所以，请你们，如果想真正安居，不要来找我，那必须找你们自己。

        若干年前，我意外得知网上那位叫做“以安居的名义”的人是我熟知的一个人。有一天，我看她的文章，我说那个人怎么写的每个故事都像是在写我自己，她的文字让我变成一个孩子，甚至看着会不自觉落泪。彼时我看她的文章已有八年。我打电话给千山，我说宁和回来了。他在那边静静地说，我可以想象到他当时的神情，冷静与决然，他说你应该知道，她从来就没有离开。

        那一刻我深知自己的无情，一个等待我多年的人，一个为我疏于世界的人，而我的认知却输于千山。也许我早该明白，时间将我的感情反复淘洗，最后只剩一具躯壳，而他对她的感情，依旧光洁如新。因为他从来就没将这份爱说出口，只是搁在心底，换句话说——种在心底耕耘。他从来就未输于我。

        他于两年后离开，属自然死亡，我永远记得，他说他至少在年龄上超过了他的父亲，他父亲于四十一岁离开人世，而他却笑傲至四十二。他说他超过了他的父亲，这一点我从未怀疑，我知道，不仅仅在所谓的年龄上。我不能知道我是否已经超过他，我只知道，若能安居，便有父亲之名存在，无系血缘。

        我看到安居镇的雨，我想到那个叫做季宁和的女子，我怀念我们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日子，那时候世界静得如一张幕布，我们在幕布里走来走去，只有斧头、凿子、刀具穿过树根表面的声音。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听到这样的声音。清晨的时候我跑去问阿宝，晚上你有没有听到丁丁的伐木声。他眨眨睡眼惺忪的双眼，捋着花白的胡须。一年前，他开始蓄起胡须。他认为这样比较有长者风度，因为他在他孙子面前，总觉得矮了一截，三岁的孙子说东他从不敢往西，叫他摘星星他绝不敢摘月亮。他叫他孙子也叫我爷爷，而我却不敢极其认真地去答应，每一个称谓里都有必须负的责任和割舍不掉的情怀。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他说安居呀，你又在想事儿啦，走吧走吧，我们走走去，走走你就好啦。

        我们沿着晨光熹微的安居镇上街口，一路走到下街口，太阳就钻出来了。照在人身上暖和而有弹性。虽然这样的阳光可以让我感到自己皱纹丛生的皮肤舒展一些，但那已为时已晚。我早该知道，从第一天踏进这里开始，我便注定不会再离开。我第一眼看见的那个树根般粗糙皮肤的让我有些惧怕的男人，终有一天我会轻而易举成为他。我不再担心衰老以及与时光相关的东西。我想在仅剩的时光里，好好替她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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