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嘭——

        枪声响彻天际，短暂的剧痛过后，酷刑折磨残留在肉身上的痛苦远去，摆脱沉珂的灵魂轻若鸿羽，飘飘然飞过重重迷雾。

        唐意看到星星之火终于燎原，红色的光铺满辽阔的大地；她看到被束缚百年的苍龙发出激荡人心的龙吟，腾飞而起；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刻在烈士陵园的墓碑上，和许许多多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一起；她看到窗明几净的教室中，朗朗读书声回荡天际……

        这是她为之奋斗一生，不惜献出生命的崇高理想，只可惜，她没能亲眼目睹这一切。

        恍惚中，她听到熟悉的声音，是那个莫名出现在她脑海深处的少女的声音。

        这几天她就是靠着少女话中透露出的、关于美好未来的吉光片羽，熬过了那些严刑拷打。

        “唐意，我是个懦弱的人，做不到你这么坚强……我们做个交换，我让你看看你一直想看到的时代，你替我活下去，好不好？”

        “……好。”

        兰英国际高中原名兰英贵族中学，因为不符合新时代教育理念和社会形态，换汤不换药地改了个名儿，继续吸纳晴川市“上流”家庭的孩子。

        今年刚开年，晴川市教育界发生了点动荡，新的领导班子急于做出成绩，只看家世但升学率和成绩垫底的兰英国际就被竖成了反面典型。

        兰英的校长不敢逼着学校里那些一个比一个拽的少爷小姐们学习，急得脑门上为数不多的毛又掉了几根，终于在某一日灵光一闪，一拍脑门，决定发挥本校特长——有钱，用高额奖学金从临市挖来十个成绩优异的特招生。

        十月国庆长假之前，晴川市几大高中联合举行了一场面向高一新生的摸底联考。

        兰英校长看着勇猛杀入全市前五十的兰英特招生，欣慰地摸了摸自己幸存的头发。随即又皱起眉头，仔细数了数全市前五十名里兰英学生的数量。

        一，二……九，数了好几遍都只有九个。

        拿特招生名单仔细核对过之后，发现少了一个叫唐意的学生。

        这个唐意他印象深刻，临市中考排名全市第四，当时挖人的时候竞争压力很大，不过唐意是个孤儿，缺钱，他用丰厚的奖学金和十万分的真诚才把人拿下。

        他对这个学生寄予厚望。

        低头看看手里的全市联考排名，第一页只有前五十名，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往后翻，终于在第四页找到了唐意的名字——全市排名177。

        他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回事？！他的尖子生呢？！他那么大一个尖子生呢！

        兰英国际高中财大气粗，校区占地面积也比别的高中大得多，隔三差五就有家长大手一挥给学校建一栋新楼。楼多学生少，这就导致兰英校区内总有一两栋还没来得及拆了重建的废弃教学楼。

        东北角鸳鸯湖旁，废弃的思学楼如同黑夜中蛰伏的巨兽。一楼走廊尽头，紧锁的洗手间里传来女孩子变声期尖利的嗓音。

        “哭啊，你不是最会装可怜吗？还去明王子的面前哭，害我被明王子讨厌，我今天就把你这张脸撕了，看你怎么勾引男生！”

        月光从天窗投进来，照见一室与校园格格不入的阴暗。

        废弃不用的盥洗室地面落了厚厚一层灰，此刻混着水搅合成一片脏污泥泞。

        泥水里趴着个浑身湿透的女孩，消瘦的脸被迫贴在地板上，沾满脏污。长发被人揪在手里，脸上却没有痛苦，只有一片心如死灰的麻木。

        盥洗室除了她还有三个女生，短发女生正一脸凶恶地摁着她的头，另外两个女生靠在洗手台边，看戏似的看着这一幕。

        其中裙子短到大腿根的长发女生嬉笑着说：“撕什么脸啊，娜娜，把她衣服撕了，拍照发到学校论坛，让全校男生都来欣赏欣赏。”

        她脸上的笑天真而残忍，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恶毒。

        地上的女生无神的双眼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闪动一下，随即眼中最后一丝光消失，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融入地上的污水。

        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偶，任由揪住头发的手将她上半身从地上提起来，瘦得皮包骨的身体几乎没什么重量。

        “既然你那么喜欢勾引男生，我就成全你，”叫娜娜的短发女生另一手攥住她湿透的白衬衫，恶狠狠道，“光我们学校的论坛怎么能满足你呢？我要让全晴川市高中的论坛都挂上你的果照！”

        月色中，衬衣扣子崩落，无声地落入污水中。湿透的衣襟被扯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背心。

        洗手台边的短裙女生拿出手机，手电筒的光下，地上的女孩狼狈的模样无所遁形。

        “哈？你穿的这是什么啊？老头衫吗？你不会连文胸都买不起吧？”她似乎真心实意地在惊讶竟然有人穿不起文胸。

        站在她身边的女生见她真的打开了手机照相功能，面露不忍，犹豫着开口，“紫月姐，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叫紫月的女生顿时拉下脸来，不屑地瞥了她一眼，“王恬恬，这种时候你装什么好人呢？”

        手机屏幕的光由下至上打在她浓妆的脸上，显得阴森可怖。王恬恬咬咬唇，低下头去。

        紫月这才回过头，吩咐道：“娜娜，把人翻过来，这姿势我拍不到正脸。把那件老头衫脱了，破破烂烂的，看着倒胃口。”

        盥洗室里没人注意到，天空中一颗流星自亘古而来，划破长空后再次消失在茫茫宇宙。

        地上满身污泥的少女空洞的眼神一点点恢复了神采。

        ……

        唐意是被头皮上的剧痛疼醒的。

        狗比燕十三，说好的不揪头发呢！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随即意识到不对，她已经死了。

        燕十三亲手开的枪，一来洗清燕十三的嫌疑，让他能够继续潜伏；二来，她死在自己人手上，总好过被卖国贼折磨。

        但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唐意的身体率先做出反应——反手抓住揪自己头发的手腕，大拇指在麻筋上用力一摁。

        “啊！”一声惨叫之后，头皮顿时轻松。

        唐意没松手，将另一只手也抓了上去，双手下拉的同时，一个蝎子摆尾勾住身后的人的身体，腰腹和腿同时发力，旋身把胆敢揪她头发的人压在身下。

        骑坐在对方的腰上，唐意被小腹和大腿传来的剧痛刺得倒抽一口凉气，脑门上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尽管如此，她手上动作依旧没有丝毫停滞，双手松开对方手腕，握拳，中指指节凸起，击向对方两侧的太阳穴。

        一出手就是杀招。

        恰在此时，唐意的视线适应了黑暗，视野渐渐清晰，这才发现被她压制住的并不是她以为的敌人，而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

        刚开始训练的时候，燕十三就教育过她，暴力和武器应该向着敌人，而不是同胞。

        唐意心里一惊，但是已经来不及收力，立即变拳为掌，双掌同时击打在女孩的脑门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破凝滞的夜色。

        那女孩被打得发懵，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唐意。

        唐意也愣住了。

        借着天窗投下来的月光，她看到了自己的手——纤瘦、粗糙、孱弱，不是她常年握枪的手。

        力气也很弱，这不是她的身体！

        霎时，唐意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濒死之际的对话再次回荡在耳畔。

        “我让你看看你一直想看到的时代，你替我活下去，好不好？”

        “好。”

        唐意被关押审讯的短短几天内，和出现在脑海深处的少女声音有过几次简短的对话，大致知道对方生活在六十年后的和平时代，是个高中生。

        她是个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保持理智的人，在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实面前，她理智地得出了一个不理智的结论：

        她，唐意，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壮烈牺牲后，和六十年后的女高中生互换了身体。

        那个和她有一样的名字，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境遇的少女放弃生命替她赴死，给了她亲眼看一看这太平盛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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