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木

定睛一看，竟然是青山。

        他神色惶恐焦灼，一溜小跑冲到二人面前，急促地行了个礼后说道：“不好了，出大事了！”

        尚勋皱了皱眉：“何事如此慌张，慢慢说。”

        青山缓了口气，才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原来刚才从马场传来消息，三皇子尚捷在训练骑射时不幸坠马，还被坐骑踩踏数次。他当场昏厥，被发现后马上送回中武殿救治，如今大家都在等候太医会诊的结果。

        尚勋与兰御均是一惊。

        兰御虽然对尚捷颇有微词，但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亲侄，得知这个讯息免不了心里担忧。

        “那咱们赶紧也去看看吧？”他看着尚勋说道。

        这提议自然得到尚勋的肯定。

        两人赶到中武殿时发现外堂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皇子公主们躲在一边窃窃私语，王公大臣们扎堆讨论，内官们匆忙奔走，唯独没见成安帝和皇后蓉佳的身影。

        尚勋知道这二人定是在寝殿，赶忙拉过尚政问了几句。

        “事情发生得突然，我也是才知道。三哥本来今日是不会去马场的，也不知怎么就突然跑去练习，他骑着马跑远了宫人们没追上，等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全是血。现在太医们还在里头商量着该怎么办，好像说是断了龙骨，头也被踩到了，以后怕是会……”尚政犹豫着住了嘴，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尚勋一愣：“怕是会怎么样？”

        “怕是会残了，也可能会变傻，说不准呢。”尚政叹了口气，眼睛有些红。

        尚勋震惊地看了他片刻，被兰御扯了扯袖子才回过神来，又赶忙和他赶去了尚捷的寝屋。

        还未走近，就被几个侍卫拦在了门口。

        “陛下吩咐了谁都不能进，请殿下和王爷恕罪。”侍卫有些为难地看了他俩一眼，又微微靠前低声补了一句：“三殿下还未醒，两位还是在外殿等候吧。”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尚勋也就没再坚持，刚想转身却见到太监总管李艺从屋内探出头来，对他们招了招手。

        “陛下请二位进屋。”

        两人互视一眼，双双疾步走进门内。

        尚捷的寝屋不算小，可此时却被人群占了大半，连屋里的空气都充斥着拥挤的味道。

        成安帝坐在床边，一见两人便站起身，对着旁边的诸位太医挥了挥手。

        太医们纷纷行礼，继而离开了房间。皇后抹了把眼泪，抿着唇也跟着走了出去。

        “尚勋，朕知道你与你三哥亲近，就让你俩进来看一眼。”说着话，他又叹了口气，拍了拍尚勋的胳膊：“太医说他撞到后腰，今后就算醒了也无法再站起来行路踏步，更别说骑马了。他的这辈子呀，算是完了。”

        纵使膝下有十多个儿子，废了其中一个也是令他伤心的。平日里尚捷也算乖巧圆滑，从未忤逆过他的意思。即便不是他心头之爱，那也是他的血脉。当太医会诊完的结果是尚捷今后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他既震惊又心痛。

        可事实已是如此，难过也是枉然。

        尚勋有些木纳地缓步走到床前，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上那张苍白的脸。

        兰御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心里唏嘘不已。

        这家伙前些天还在自己面前目无尊长耀武扬威，此刻却悄无声息地让人心疼，世道多变说得正是如此这般吧？本来对他那日的诋毁调侃还有所计较，现下也已消散，心里更多的倒是对他的怜悯。

        他望着尚捷半晌，却见尚勋没了动静，立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他扯扯他的袖子，轻声道：“事已至此，我们伤心也没用，如今最重要的是让他醒过来。”

        尚勋仍旧没有动。

        兰御也不勉强，转头又对成安帝道：“皇兄，太医说他能醒过来的，对吧？”

        成安帝摇了摇头：“现在一切还是未知。几位太医说他要是能醒，也是瘫了。若是不能醒过来，他、他……”

        话未说完，两眼已经通红，声音哽咽地如同被呛住一般。

        他是如此悲痛，就连兰御也被感染，双眸浮起雾气，鼻头发酸，嘴巴伤心地瘪了起来。

        两人都在尚勋的背后，也就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尚勋愣怔地看着尚捷紧闭的双眼片刻，嘴角却微微挑了挑。

        这一举动做得极为隐秘，却又是无法控制的自发行为。似乎意识到不妥，在露出笑容的下一刻他马上咬住唇，眯了眯眼睛，努力为自己酝酿哀伤的情绪。

        听到兰御与成安帝的对话后，他没有出声，只是调整着呼吸，抑制着发自内心的强烈喜悦。

        残了？终于不能再得瑟了！如今还能趾高气扬地探究我与兰御的关系吗？还能因为我与他亲近而调笑吗？谁让你多嘴多舌，活得太欠？醒不过来最好，醒过来了变成傻子更好！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极端恶毒的话语在他脑海里翻腾不休，那日在马场里发生的情景仿佛又隐约显现。

        当尚政离开马厩、宫奴去取水的那一刻，他就在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看着尚捷那匹漆黑的蒙古战驹，他轻哼一声，缓步走了过去……

        当时他很小心，料想也不会被人知道。只是过了这么多天，尚捷才去马场，还真是懒惰成性！不过，这懈怠倒是让他多做了几天正常人。

        正想着，兰御又栖身上前，轻轻搂住他的胳膊，一边抽泣一边说道：“尚勋，我们去为他祈福吧？叫上尚政他们。”

        尚勋回头，满脸的哀痛悲戚：“若是三哥能醒过来，我愿减寿十年！”

        成安帝点了点头：“你有心了！朕已让礼部去请无尘大师进宫祈福，满朝文武茹素三日，希望尚捷可以尽早醒过来。”

        顿了半刻，兰御突然问道：“那犯事的马儿呢？”

        这一问当即把尚勋惊了一下，目光快速扫过成安帝的脸后即刻垂落，默默等着答案。

        “刑部已经查过，那马许是受了什么惊吓才会突然暴跳起来，现已被拖去屠场受刑了。畜生到底还是畜生，驯得再好也会伤人。”成安帝的声音有些疲累，门外的嘈杂喧闹让他心烦不已。

        见他这么说，尚勋的心才算真正的安定。

        那马被斩，岂不是连唯一的证据都已销毁？看来，今后这事将再与他没有任何瓜葛。

        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眼看着儿子失去鲜活的气息，成安帝痛心疾首，也不想再继续待着。他看着尚捷摇了摇头，带着尚勋和兰御来到外堂，让拥挤在堂内的人都回去等候，只留下太医们自行商议。

        “朕也先回了，他若是醒了马上派人去乾宁宫。”

        他挽着皇后离开的背影有些苍凉，众人不敢妄议，屏气敛声地等他走远后才互道一声别过，各自回了自己的寝宫。

        离开中武殿，尚勋送兰御回去，两人虽然一路无话，但靠得极近。并排在一起时不断摩擦的衣角，让两人心思都有些恍惚。

        兰御几次想去拉他的手，却又回忆起先前他的话来，只好忍着自己的心思，手握成拳，缩在宽大的袖子里。

        尚勋不动声色，脸上保持着悲情与惋惜。直到二人分开之时，他才抬手轻轻拨开兰御垂落的发丝，轻声道了句“早些休息，改日再来看你”。

        宫中诵经礼佛三天三夜没有停歇，后宫之人与文武群臣均是戒荤茹素，祈求上苍让三皇子早日康复。

        人心隔肚皮，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真心诚意的，但起码样子都做全了。

        只是，尚捷仍是昏迷不醒。

        挡路石消失了，可尚勋与兰御的关系始终在亲密与淡漠之间游离。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

        某天晌午，忽然从中武殿传出尚捷苏醒的消息。尚勋赶忙带着青山赶过去，在中途遇到了同样前往探望的兰御和太子。

        太子元尚贤是位品性极佳的储君，他对兰御非常尊敬，和其他皇子们也相处和睦，深得成安帝与蓉佳的欢心。

        他的伴读顾昀与尚勋私交甚好，曾经为了惩治败家子亲舅李锦彦，尚勋还特地拜托顾昀设了个局，事后两人在青云殿里为了此事畅饮了整晚。

        几人互道一声日安后马不停歇地赶到中武殿。

        本就怀着只要能醒便是好事的念想，众人都是一脸期待地出现在尚捷面前，却被那病塌上的人给惊住了。

        尚捷懵懂地看着几人，眼神迷茫无知，嘴巴微张，舌头舔了舔唇又缩回口里，有些怯懦地窝进被中。

        “他这、这是怎、怎么了？”尚贤指着他，问得结结巴巴。

        一旁太医叹了口气：“三殿下的头被撞坏了。睡了这么久才醒过来，已经识不得任何人。如今的他就好似三岁幼童一般，今后怕是都不会好了。”

        “什么？！”

        现场鸦雀无声，众人皆是被他的话给震慑住。

        尚勋的心头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兴奋。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元尚捷，你可别怪我无情无义。身为九弟，今后我还是会好好顾着你的！

        尚捷躲在被子下，只露出一对眼睛瞅着四周。他的视线划过众人，最终停留在了兰御的脸上。

        兰御感受到他的目光，遂也转眸望了过去。

        两道视线交叠，兰御脸上一红，而尚捷却似受到了鼓舞，猛然掀开被子，双手向他伸去：“小皇叔？小皇叔，抱抱！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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