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蓝色海港（十）

在布鲁茜开始行动前，旺达先找上了她，红发小女孩眼神里带着某种急切又瑟缩的期待。

        “你是什么人？”

        布鲁茜一愣，“问我的姓名吗？”

        “不”，旺达有些不安地搓着手指，“是你的血统……基因。”

        梅西耶想起了曾风靡一时的基因检测企划项目。

        作为一名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梅西耶当年也心动地交费将个人样本送去检测过，想知道自己素未谋面的血亲们来自何方。检测结果显示她有接近一半的罗姆人血统，也难怪会自带健康自然的小麦肤色。

        ‘不过这里是游戏’，梅西耶想，‘为符合当下正确大方向，肯定不能有什么歪屁股种族血统论，就连变身都是不指代任何种族的绿皮肤。’

        所以她简洁地回答：“就是人。”

        “人……但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在血液里、基因里……”，旺达尽可能回避关键词，艰难地描述着。

        布鲁茜有点疑惑：“我刻进dna里的东西有很多，你想问哪种？”

        没接触过网络新世界的旺达更疑惑，停顿几秒让大脑思考反应一会：“关、关于你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吗？”

        “不，是前不久才获得的。”

        “从哪里来？”

        ‘哪里来的？从系统那抽的。’

        不过布鲁茜巧妙地运用话术改变表达方式，“从一位熟人那获得。”

        旺达细长的眉梢向下落，不由流露出一点显而易见的失望。布鲁茜从旺达的这种反应里嗅到了隐藏剧情的味道。

        “怎么了？”

        旺达本想就此止住交谈，蕴含在布鲁茜声线里的熟悉能量却一次次放松她的警惕。她本怀疑同样拥有这种影响思维的能力的布鲁茜会是她的血亲，结果很显然是否定的，但她还是忍不住亲近布鲁茜。

        “我以为我们会是同族”，旺达垂着头，语气沉闷。

        “我们不是吗？”，布鲁茜感到十分不解，“难道这个世界还有人外种族？”

        “……谁知道呢。”

        旺达对这个话题的抵触表现的很明显，布鲁茜便换了个话题方向，根据通过鉴定技能获得的信息提问：“你们是在找爸爸？”

        “你怎么知道”，旺达瞪大眼睛，抱着一丝希望追问，“难道你认识他？”

        “你们应该算他的孩子……”，布鲁茜想的是，游戏里控制npc个人行为的小算法应该都是从掌管主权的系统中心分割出来，说npc都是系统的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哔——”，系统在耳麦里放了一声相当尖锐的屏蔽音，震得布鲁茜僵住好几秒，耳朵嗡嗡作响。

        从旺达显露出能力开始，便一直保持沉默的系统向她着重强调：“我只有过一个女儿。”

        在系统出声的同时，时刻关注布鲁茜的旺达在她的迷雾思维领域里隐约察觉到第二个意识的存在，抬眼直勾勾望着布鲁茜。

        布鲁茜在旺达渴望又迟疑的眼神里摇了摇被尖锐蜂鸣贯穿的脑袋，恍惚着照系统的话改口：“不，他说他只有过一个女儿，是我想错了。”

        刚赋予希望便又残忍打碎，饶是在感知他人情绪上不甚擅长的梅西耶都能察觉到旺达无比低落的心情。

        npc表现出来的强烈真实感让梅西耶有一瞬间以为自己面对的真的是一个与弟弟相依流浪，寻找父亲的小女孩，而非一堆由冷冰冰代码构成的电子信号。

        梅西耶随即便否决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感觉。如果这真是一个真实世界，那能对这个世界进行量化和数据编排的游戏系统的存在将会把整个故事转变成恐怖惊悚风，而自己也会成为第四天灾的一部分。

        不至于、不至于。梅西耶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虽然喜欢通过动漫游戏短暂脱离现实世界，日常期盼非日常的发生，但她等待的非日常才不是这种，起码也要降个维度变成纸片人转生异世界吧。

        也许她该安慰一番状态低沉的旺达，但可惜她嘴笨，不会说安慰人的好话。即使是在【温和的好人】标签促进下，她能做到的也只是轻抚旺达肩膀，说：

        “ifyouneed,i’mjustbeinghere”

        旺达回握住她的手，一直以来感受到的挥之不去的熟稔感，就好像她们曾在过去并肩作战，而看着布鲁茜时，又有一种微妙的割裂陌生感不断打压那股熟稔感。旺达会怀疑她们是否在她失去记忆开始流浪前就认识，但算了算年纪，相差再大的忘年交都不可能是与不记事的几岁小孩同生共死。

        她们在这边温馨相处，夜翼也关心着中毒还没解除的皮特罗。

        “那种血清会致使基因崩溃，最好还是做一下基因检测检查情况，我可以介绍……”

        “不可以——”，旺达的反应很大，叫了起来，老母鸡护崽一样把弟弟护在身后，对夜翼充满警惕，还隐约向布鲁茜投来求助的目光。

        ‘他们的秘密藏在基因里’

        布鲁茜想明白旺达几分钟前问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这就是这对姐弟角色身上的隐藏剧情。

        要继续挖掘线索吗？

        看见旺达的眼神，布鲁茜迟疑了，刚才旺达所表现出的强烈情绪让她最终决定暂时搁置深挖角色隐藏剧情的活动，那应该与她的主线剧情任务没有太大关联。

        于是她拉开有话没说的夜翼，将互动的重心放到他身上，张口便是直白过头的王炸。

        “你来到我的诊所是偶然吗？”

        夜翼一愣，“是因为要赔偿……”

        “不是这次，是昨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附近”，布鲁茜纠正道。

        除去头套的遮掩后，那双平静到微凉的栗色眼睛露了出来，让夜翼直觉得如芒在背。有些时候他会感觉布鲁茜敏锐到堪称可怕的地步，能想到检查卡里棍内部检修改装时留下的指纹，但有些时候，他又分不清布鲁茜到底是过分轻信他人还是大智若愚。

        就比如现在，他掩下循着码头药品流通线其中一条追到黑诊所、顺带打击围堵诊所的帮派的真相，掩饰的谎言张嘴便来：“只是日常夜巡经过这里。”

        而布鲁茜带着浅浅的恍然大悟的表情——她轻易地就相信了，好骗到能随意摆布。

        不、也不是那么好敷衍。

        夜翼看着布鲁茜挪动脚步接近，吃亏过一次的经验让他立马警觉，在布鲁茜贴脸凑近的时候及时伸手掐住她的脸，无比惊恐：“你这什么情况，变身后遗症吗？还是舔食者附体？”

        ‘还有生化危机彩蛋’，布鲁茜镇定地想，‘这个技能前摇太长了，居然能被npc打断。’

        她思考一瞬，伸出舌头舔了舔夜翼盖住她嘴的手心，【电车吃汗】标签再次高亮闪烁，被刻进过许多奇奇怪怪场面的dna开始运作，名台词像在舌头上蹦迪的跳跳糖，噼啪着往外蹦了出来：

        “这个味道，是说谎的味道！”

        “……”

        夜翼触电般缩回手，心理已经从惊恐转变为‘我是谁、我在哪、我因不够变态而感到与你格格不入’。

        “只是通过汗液味道分辨你是否说谎的技巧而已，很奇怪吗？”，布鲁茜不解。

        她着实想不明白为什么npc比她这个实际操作玩家的反应还大？

        只是一个超怪的整活技能而已。她可是能和羊妈电话调情小时起步，用已婚的模拟小人和外人暧昧给伴侣加嫉妒buff，在绿帽谷刷满每一位单身npc好感度直到触发修罗场剧情、然而最后继续勤勤恳恳的单身农场主生活的丧心病狂混中乐子人。

        夜翼不这么想。

        他先是大脑飞速运转，仔细思考布鲁茜所说鉴谎技巧的可行性，分析说谎时除了心率脉搏加快外，血管紧张素、肾上腺素等变化有没有可能随汗液排出体外……结论是不可能。

        夜翼把布鲁茜的行为归为心理战术，就同她收集指纹的方法一样，用似是而非的迷惑行为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水平不算高，但很能迷惑人。他看着布鲁茜看他的眼睛，越发确认布鲁茜只是用这种方式诈他，想从他的反应里判断信息的真实度。

        事实上，布鲁茜只是在看光屏上的原本消失现在又重新出现、甚至直接变成错误的红色标签的【心思深沉】。

        她做什么了，她只是做了每个普通玩家都会做的事，获得新技能后多使用着试试，怎么就给她发红牌了呢？而且这张标签还不是第一次被贴，上次是迪克格雷森贴的来着……

        梅西耶自认为并没有做过什么暗藏心思的事，她努力琢磨系统对npc给出标签的判定依据——

        懂了，游戏主要玩法重点在于与npc的高互动性，因此会赋予npc一般游戏所没有的高自主性和高自由度。而在富有这些特征的游戏里，往往会削弱玩家行为在npc视角下的合理性，增加互动看点。

        比如死抠门的农场主只配在小镇垃圾桶里找面包吃，翻垃圾桶的行为会让撞见的npc降好感度；某多出来的替身使者在套上兔女郎制服装备后会触发特殊情节，被npc各种数落、调戏、关心、甚至能直接被关心过切的妈妈属性npc强制换上正常装备。

        总结一下就是，在玩家视角下合理的整活行为，会触发npc的疑惑状态，甚至降好感度。

        虽然游戏目前没给出有明确好感度数值的社交模块，但作为一款rpg，怎么少得了好感度机制，谁知道那是不是像幸运值一样的隐藏属性。

        于是在布鲁茜拨通倒霉蛋杰克怀特的电话，索要他们帮派原来掌管码头时的一切相关资料后，她尝试关心一下怀特以提高好感度。

        首先是没什么意义的话家常：“你在哪呢，最近怎么样啊？”

        怀特：‘……离上次见面也就过了几小时，是当他这几小时能造出个核弹来吗？’

        但他还是平息下不满无奈，“在给上头做事，我在帮里大小也算个管事的，不能什么事也不干。”

        布鲁茜看了眼小地图，轻声念叨着代表怀特的绿色小点所在的街道和门牌号，稍微停顿一下，语气柔和：“我还以为你是回家了一趟，带着妻女出门游玩了呢。”

        听到布鲁茜报出自己所在的地址，怀特瞪大眼睛，望了眼房门外对此毫不知情的妻子女儿，下意识冲到窗边想拉上窗帘躲起来，但拽住窗帘后又陡然停住，目光沉沉盯着窗外，最后缓缓松手，放下合起也没有任何意义的窗帘。

        怀特脸色阴沉的要命，但回应布鲁茜的声线却异常顺从和缓，他听着布鲁茜假作轻轻放下他欺瞒实际所在地的事，听她装模作样地、读作“关心”写作“威胁”地、提醒他海文市出现对儿童下手的犯罪团伙，叮嘱他小心照看年幼的女儿。

        屈服，不会使魔鬼得到满足，只会让它得寸进尺。

        挂断与布鲁茜的电话后，怀特在窗边矗立良久，才在女儿的关切询问声中回过神，拍拍女儿的背，让她去找母亲，看着女儿欢快跑跳着离开的背影，怀特下定决心，拨通他费好大力拿到的过去的敌人的联系电话。

        而另一边，关掉小地图开始查看怀特发送的码头布局资料的布鲁茜并没有注意到，代表怀特的小点瞬间变红，最终从小地图上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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