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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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蒙蒙亮,窗门闭阖,屋内昏暗。
顾廷翻了个身,须臾,他缓缓睁眼。
他侧头看了下,然后又懵懂转了回来……
顾廷倏地弹坐起,目光在屋内巡睃一周,他望着空荡的床榻。
屋外由远而近传来了谈话声,顾廷回神,声音听上去像是阿炏在与哥哥说话。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顾廷立时看去,南宫微宸推门而入。
冷潮的气息捎带进来,南宫微宸额间的发丝沾水。
门阖上之前的几瞬,顾廷透过敞开处看向外头的天色,有些疑惑,他的视线转向南宫微宸还未束起的墨发,发尾发间挂着没有干透的水珠。
“……你沐浴了?”顾廷道。
南宫微宸把门关阖,“嗯。”
“为何这么早?”
南宫微宸看了眼顾廷,他走去床榻的边的方桌,倒了盏茶水。
这茶是昨日的,顾廷连忙提醒:“茶凉了,先别喝。”
按理南宫微宸在金銮宫当少主被伺候着,这种隔夜茶他是绝不会饮的,但他此刻却道:“没事。”
说着南宫微宸就把冷茶喝了。
顾廷见状下床,他去煮水重新泡壶新的茶。
他的长发披散着,弯身泡茶时,雪白的发丝掠过脸侧,从肩头滑落。
“阿炏和恒绍醒了?”顾廷随口问道。
听到“恒绍”二字时,南宫微宸顿了下。
……似乎发现,顾廷从来没有唤过他的名。
不过想来,他用的是化名,唤与不唤也没什么差。
“炏已经醒了,方恒绍不太清楚。”南宫微宸道。
方才在外头时,南宫炏揪着他抱怨了一通。
说本还寻思着他俩同屋夜谈畅聊,现在倒好,和方恒绍一屋,搞得夜寝时他也放不开,总是半梦半醒,索性天没亮就起来了。
抱怨完,南宫炏问他易容术还能撑多久,若还能撑几日,待他们从旮旯村离开后,不如先快速出一趟中州岭,然后恢复灵力重新施一次术法……
他打断了南宫炏,说道,易容术撑不过半柱香了。
顾廷正泡着茶,就见南宫微宸忽然转过脸起身,顾廷疑惑看去,扫到了南宫微宸的脸后侧,仿佛眼花,顾廷手抖蓦地顿住。
南宫微宸是冷静的,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望向屋门似乎要出去,但没必要,易容术已经散了,也掩饰不掉。
只不过,南宫微宸之所以离开金銮宫便易容,是因为,他不喜欢别人把他认作南宫廷,亦排斥那些曾经见过南宫廷的人,用那震惊讶异的表情,盯着他的脸,说他和南宫廷长得简直一般无二。
南宫微宸蓦地想起最初在极北之巅那日,顾廷落泪紧搂着他,将他当作了故人。
又想起,父亲说过,当年守护圣狐之人,是南宫廷。
南宫微宸的视线一直在不远处的屋门,却始终立在原地。
……
罢了。
顾廷是否把他认成南宫廷不是他该在乎的事,他只需在乎守护的使命。
而顾廷呢,纵然他其实在之前便猜到南宫微宸或许易容了,但当亲眼看到那六百年再没见过的面容时,他还是在瞬间神思空白了。
南宫微宸身子转了回来,面对着顾廷。
一道碎响。
顾廷手中的茶壶,落在了地上。
顾廷仿佛没有听到那脆裂的响声,没有注意到满地的破碎的白瓷片,也没有察觉到那溅湿了他衣摆的热水。他甚至手仍旧保持着端壶的姿势。
顾廷一动不动地望着南宫微宸。
—
南宫炏和方恒绍的屋子离顾廷的不远。
此时南宫炏正在屋外的小河前无聊地打着水漂。
——旁屋蓦地传来一道清脆碎响,他吓了跳,石片没拿稳,打出去一个水漂没飞出,就沉入了水中。
怎么回事?
南宫炏快步过去。
方恒绍在屋内也听到了声响,像是什么被砸了,从屋子里出来,就瞧见南宫炏朝旁屋赶去的急促背影。
他亦跟上察看情况。
—
顾廷怔然凝望着眼前的人,眼前这俊美无俦的面容。
骤然间一切过往如同掀滚翻腾的浪花,汹涌地在脑海里击打着那些被对方遗忘的记忆。
眼前出现了雪洞的书案,对方把年幼的他抱在怀里教他识字,那双墨黑的眼睛弯弯地含着笑,一笔一笔地写下“小狐狸”三个字。
顾廷和哥哥相识、被哥哥陪伴了三百年。
整整三百年。
哥哥见证了他的幼年到成年,终止在了他即将化出人形的前几日。
哥哥曾经说,很好奇他修出人形后的模样。
哥哥期待他化出人形,因为哥哥听不懂小狐狸说话,等小狐狸化成了人,他们就能正常交流了。
而他现在已经化出人形,正站在哥哥的面前。
但是哥哥并不会记得埋藏在他脑海里的这些回忆。
顾廷垂下眼眸,没再看着南宫微宸。
其实顾廷是否看到南宫微宸的真容不重要。
因为哪怕顾廷闭上眼失去视觉,他也能认定对方。
……淡淡的红梅气息融着对方肌肤的味,只属于那个人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那个曾经给予了他无数恩情的人。
南宫微宸没有在顾廷的面上看到多余的神情。
对方只是在一阵短暂的空白后,就垂下了眸,蹲到地上,一点一点地把摔碎的白瓷片拾起。
顾廷身前投下一道阴影,仰首看去,哥哥蹲下帮他一起拾碎片。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偶尔碎片轻微碰撞的清脆声,与空旷的静寂擦肩而过。
“你叫什么。”
顾廷低着头拾碎片,开口问道。
“南宫微宸。”
顾廷手一颤,瓷片尚湿着茶水,太过光滑。
南宫微宸就见地面的白瓷染上了鲜红血滴,眼瞳微缩,他握住顾廷的手腕。
锋利的瓷片将顾廷的掌心划了个长口子。
“没事。”顾廷道。
南宫微宸不作声,他把顾廷带到床榻边坐下,帮他处理伤口。
就在这时屋门倏然被推开,南宫炏闯了进来,“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动静,南宫微宸和顾廷闻声双双望去,南宫炏一愣。
南宫炏的视线在地上的碎片,和不远处的二人之间游走……
他走到南宫微宸和顾廷旁边,看样子仙尊应当是都知道了。
于是他重新向顾廷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大名南宫炏,仙尊也可以继续唤我阿炏。”
顾廷这时还没有更衣戴帷帽,南宫炏的目光落在了顾廷头上的狐耳。
“原来仙尊之前戴帷帽……是为了遮住狐耳?”
顾廷点头。
南宫炏:“我还以为……”
南宫微宸淡淡瞥向他。
南宫炏住嘴不再出声。
“以为什么?”
话才听一半,顾廷问道。
“也没什么。”南宫炏口上说着,眼睛却盯在顾廷的白绒狐耳……这这这也太可爱了罢?
南宫炏指了指顾廷头上的狐耳,问道:“我能碰一下吗?”
“不能。”
闻声一愣。
南宫炏不满地看向南宫微宸。
“又没问你,你答作甚?”
然后他的目光旋即恳切转向顾廷。
顾廷见状想笑,他觉着没什么,于是点了点头,表示允许。
南宫炏乐坏了,因着极北之巅太平已久,金銮宫清闲,他自小生于长于金銮宫,荒唐的是竟没去过几次极北之巅。
他只知道雪狐的绒毛十分柔软,但是具体什么触感他早不记得了。
南宫炏小心翼翼朝狐耳伸去,眼看着终于能碰上柔软的白绒毛,却在仅离狐耳一毫之差时,他的手被打了回去!
南宫炏震惊地看向南宫微宸。
南宫微宸无动于衷,他默然将顾廷的伤口包扎好,抬眼朝向南宫炏的时候,却倏地望去半阖的门外。
他蹙眉起身出去。
屋子外面,是天朗气清的旷荡,并没有人。
南宫微宸进屋把门阖上。
他站在门口,注视顾廷的狐耳,阒然沉默。
“看到什么了?”顾廷道。
南宫微宸摇了下头,他走到顾廷旁边坐下,抬头问南宫炏:“你进来前,方恒绍在何处?”
南宫炏回想。
“我当时在屋外,他在屋里头。”南宫炏道,“……你在门外看到他了?”
“没。”
—
旮旯村的环境优越,食材丰盛,村民们很善良热情,这些日子里,将顾廷他们四人招待得很好。
村民们安于在旮旯村里的生活,他们因身体形态的不同而分工劳作。
不同的形态有不同的所长之处,所以他们发自内心地认为,每一个彼此都是最特别的。
这些村民没有接触过外人,没有染上尘世的纷杂,像是清澈见底的溪水,叮咚纯粹。
四人已经在旮旯村停留了多日,翌日清晨,对外的出口便开放,现已日薄西山,是顾廷他们在旮旯村的最后一晚。
村民舍不得他们离开。
“明天就走了……不再多留些时日吗?”六娃拉着南宫炏,问道。
村民依依不舍,南宫炏都有些不忍开口,“……的确要离开了,毕竟没有不散的筵席。”
南宫炏见村民神情沮丧,于是连忙补充道:“若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们。”
七娃上前:“你们若是来,便从明日离开的那个出口来,每次养父来看我们,都是从那里进来的。”
总能听到村民提及他们的养父。
“养父?”方恒绍问道。“这些时日,似乎没见到他?”
“养父不在旮旯村,但他经常来看我们。”九娃道。
“我们从前想和养父居住在一起,但养父说,外面很危险,不让我们出去。所以六百年来,我们一次都没离开过旮旯村。”
“养父可好了!”七娃道,“他每次探望都会给我们带很多东西,有新衣服,还有各种上好的食材和灵药。”
“那你们养母呢?”方恒绍从未听过他们提到养母。
“养母?我们没有母亲,从小只有父亲。”六娃道。
南宫炏闻言心下一顿,他快速用余光扫视了眼南宫微宸。
南宫微宸看上去没反应。
可是……南宫炏心知他哥其实在这方面很敏感。
幼时,南宫微宸总拉着他去一个山洞前玩,南宫炏觉得那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甚是无聊。
于是他问:“哥你为何总来这干秃秃的山洞前?就连平日练剑练功都基本在这里,好闷。”
“很闷吗?”
“是啊,闷死了。”
南宫微宸独自注视着脚下的小石子。
“哥你怎么又不说话啦?”
南宫微宸动了下唇,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语,他抬眼看向旁边紧闭的石门。
“……那母亲会不会一个人很孤独?”
南宫炏才知道,原来这山洞是宫主夫人的闭关之处,而他哥一直在等她出关,等她的第一眼。
小时候南宫炏每回拿出母亲给他新绣的香囊或手帕时,南宫微宸的目光,都会偷偷在上面多停留几瞬。
他哥的情绪总是往内敛,所以外人并不容易瞧出他的情感波动。
但南宫炏自小与南宫微宸相处,他其实看出,他哥的眼神里藏着羡慕。
金銮宫私下里流传着难听的流言,南宫微宸总瞧上去如同没听见一般,可谁又知道那副平淡之下,是否被乱石砸得涟漪肆起……
旮旯村气候宜人,微风卷着晚霞铺洒满了天际,裹上层层云朵,晕染红色的残晖。
村民把他们送到屋前,“早些歇息,明日太阳初起,出口就会打开。”
各自回屋,顾廷和南宫微宸将屋内打扫整理,拾掇一番后,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洗漱完的二人躺在床榻上。
“他们口中的养父,是何人物?”南宫微宸道。
旮旯村的生活条件很富裕,村民的衣食住行,都是这位养父提供的。
顾廷摇头,没有头绪。
翌日,九娃领着他们,去到旮旯村通向外界的出口。
好生作别,踏入出口离开后,四下望去,果真出了未知领域,且也不在沙源之地。
只是不清楚此刻身处何处。
他们循着道路摸索,穿过密林旷野,不知不觉,来到了中州岭喧嚣热闹的第二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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