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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昨夜醉眠(一)


在淋了一夜的雨,吹了一夜的风后,宁款款成功地染了风寒。

        她躺在榻上,就着阮微的手饮了口汤药——按理来说,身为道修,她吃一颗丹药便好,可她如今根骨尽废,受不得这丹药中的道气,若食用丹药,只会徒增伤痛。

        “娘娘,你身子弱,下次可再别这般了。”阮微跪坐在榻边,将手中的木盘举至头顶,她低垂着头,姿态恭敬至极。

        “无妨。”她端起药碗,一口饮尽,道,“倒是你,我昨日发酒疯,言语上有所不妥……”

        “下官是奴婢,娘娘莫说是言语了,便是要打杀奴婢,也是可以的。”阮微顿了顿,“昨日是下官僭越了。”

        “你有什么僭越的。”宁款款翻身下榻,“我那冕服已然被毁……你去成衣铺,随便找件麻衣罢。”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要这华服金屋,不顾那仇敌遍地,那便没什么可害怕的了。再说了,她如今根骨已废,还能活几年都犹未可知,倒不如随性而为,若是出了什么事……到时再说罢。

        她平生最不耐烦那些个沉重的华服冠冕,也不喜欢那些个复杂严苛的规矩,要她规规矩矩地做个圣后,倒不如要她去做圣人道上的乞儿来得爽快。

        “……是。”这次阮微倒没有再否决她,而是规矩地行了礼,垂首,“下官遵命。”

        宁款款在心底叹息一声,却到底没说什么。

        脚步声渐渐远去,她重新坐回榻上,捋顺了披散的墨发。

        今夜,便是宫宴之期了。

        宫宴是白玉京难得的盛事之一,在这一日,不仅仅是妃嫔,朝臣,便连那些隐世不出的大修都会前来,更别说各大宗门的弟子长老了。

        她那几个至交好友与她一同拜在藏玉仙府门下,皆是少年英才,这次宫宴,想必也会参加。

        适才阮微端药来,与她提了一嘴,这次的宫宴与往日的不同,往日宫宴在宫中举行,可这次的宴会,却是在剪影湖上的画舫举行。

        剪影湖啊……到时她悄悄地溜进去,再找个偏僻的角落扒着,然后叫阮微主持宴会事宜,这样,她就能蒙混过关了。

        思及此,她得意一笑,若是没有成功,那也没关系,届时她不发一言,端坐珠帘后,虽说有些无聊,但也能混过这劳什子宫宴。

        入夜。

        宁款款换上麻衣,仅用一支木簪稍稍绾起墨发,腰间别着一支尚带露珠的杏花,她赤着足,脚腕上缠着一道红绸缎,宽袍大袖,雅致秀丽。

        阮微着宫装,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身后。

        她微微一笑,“走罢。”遂上步撵。

        夜色如墨,华灯千盏。有美婢浅笑盈盈,莲步生香,有白衣道君簪花佩剑,英姿勃发。

        她下了步撵,来到这画舫之上。

        诸位盛装的妃嫔端坐于案前,众宾客依次落座,众人见宁款款下了轿辇,看见她穿着一身麻衣,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哟,是圣后娘娘啊。”女子面容娇美,穿着一身浅粉色的华丽宫装,像是一朵开得正盛的芙蓉花。

        她以团扇掩口,“呵呵”地笑,“娘娘怎生穿成这副模样……”

        这人便是良妃秋氏,秋云翘,亦是左相秋遇之的嫡女。

        宁款款不语,只是淡然地迈步,往前,视线落在远处。

        灯火阑珊处,只见殷见雪穿着一身荼白色华袍,外披了一件玄色披风,这披风很是华丽,上边用金线绣着狰狞的龙,与娇艳的牡丹。

        他戴着帝王冠冕,容颜若画,身如修竹,很是清雅隽秀。

        他撩开珠帘,微微一笑,“毓娘来了?”

        视线触及,他的手忽然顿住了,“嗯?”

        “毓娘今日怎么……?”他疑惑,一步一步地下了玉阶,在她身前站定,却是含笑道,“你今日很不一样。”

        “是么。”她并未故作高冷,而是浅浅一笑,“不一样便不一样罢。”

        “这位娘娘可真是罔顾礼法,宫宴之上,怎能穿这样粗陋的衣衫……”

        “我看是故意的吧,故意要叫我等扫兴。”

        “哎,这等麻衣怎能出现在宫宴上。”

        诸宾客窃窃私语,声音渐大。

        殷见雪却像是听不见一般,对众宾客的窃窃私语置若罔闻,反而解下身上的披风,为她披上,笑了笑,“你身子素来不好,今日风大,可千万别着了凉。”

        “好了,开宴罢。”他摆摆手,于上首落座,眉眼俱笑,失了小指的右手却不由自主地屈起,叩了叩雕花的扶手,“今日乃是白玉京之盛事,孤希望诸位能够尽兴而归。”

        宁款款于他身侧落座。

        “臣等/臣妾等敬帝座——”

        众人举杯,殷见雪亦举杯,抿唇一笑,“孤亦敬诸位。”

        “……”

        接下来便是歌舞了。

        众舞姬自门外鱼贯而入,一时之间,轻歌曼舞,鼓乐齐鸣,好生热闹。

        宁款款百无聊赖地转着酒杯——身为一个剑客,她自然也是爱酒的,可她爱烈酒,却不爱这专门为女子而准备的果酒。

        一旁随侍的婢女屈膝行礼,而后放下她身前的一道道珠帘,如此,她便只能大概看清楚个众人的影子了。

        她转头望去,只见殷见雪那边也是如此,他身前的珠帘,比她还多了两道。

        他察觉到她的视线,遂转过头来,放下手中的杯盏,“毓娘,怎么了?”

        “无事。”她收回视线,淡淡道。

        “啊”他忽然开口,眉头微蹙,像是在懊恼,“我一直记着毓娘曾说过的话,是以并不曾多瞧那几个舞女一眼,而在毓娘来之前,我也并不曾与众妃多言过一句。”

        嗯嗯嗯?

        宁款款不禁瞪大了双眼,她曾经说过的话?不准他多瞧舞女,不准他与妃子们说话?话说殷见雪这个帝君做得这么卑微,这么低声下气的吗?

        还有,未来的她这么善妒?连夫君看个舞女都要管?

        “……”宁款款无言以对,只有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她更加百无聊赖了,看着眼前都被一一动过的菜肴,叹息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竹筷。

        不得不说,这劳什子宫宴是真的无聊,她待得都快长蘑菇了,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稍稍一歪头,悄悄地瞅殷见雪。

        烛火摇曳,暖黄的光映照在他温和的面容上,而他闭上双眼,不知是在梦会周公还是在想事情。

        好无聊啊。

        她暗自叹息,撑着脑袋,视线落在那角落的长信宫灯里的灯芯上,那灯芯一跳一跳的,很是有趣。

        当然,灯芯这玩意,若是放在平时,那肯定是无聊极了,若有人看灯芯看了个把时辰,那宁款款肯定毫不犹豫地嘲笑那人,可这宴会实在是太无聊了,她除了看灯芯,竟然无事可做。

        “今日盛事,娘娘身为圣后,理应与民同乐才是。”一道婉转若黄莺的声音响起,“臣妾等为贺此盛事,筹备了许久,可娘娘为何总是高坐上首,无动于衷?”

        开口的女子一身浅紫色交领长裙,步摇束发,她容颜艳丽,而那步摇上的流苏坠子随着她的呼吸而微微摇晃,很是夺人眼球,只可惜她这一番盛装打扮,并未被她所希望的人看在眼中。

        此女姓萧,叫萧繁音,是贵妃萧繁枝的嫡亲妹妹,亦是宫中德妃。

        宁款款猛的一震,几乎是要热泪盈眶。终于,终于有事可做了!

        “对对对,本宫身为圣后,是应当与民同乐。”宁款款连忙回道,“这位妹妹好生聪慧,居然这点都想得到。”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便连殷见雪都睁开了双眼,诧异,“毓娘?”

        宁款款身为圣后,性情善妒狠毒不说,还擅权专政,是个妥妥的大阴谋家,哪里有过如此和颜悦色的时候,况且还是对着自己素来痛恨的妃子。

        在众人看来,“这位妹妹”这样的称呼,宁款款绝对不会对人叫的。

        萧繁音张了张嘴,一时噎住了。

        “不如这样罢。”她乐不可支,抚掌而笑,“我为美人儿作幅画,如何?”

        “不过……”她话风一转,“我观这位妹妹你独具风骨,不如,便做我笔下的美人,为我捧墨,如何?”

        萧繁音显然是呆住了,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的懵逼表情,“啊……啊?”

        众宾客为她一言镇住了,众妃亦是惊诧,殷见雪眨了眨眼,疑惑不解,“毓……毓娘?”

        说实话,宁款款这个人啊,最是喜欢美人(其实就是好色)了,在往日里,若是有美人可赏,那她定然什么事也不做,就专门赏美人。

        先前她美人救美人,救下了一个被“逼良为娼”的小美人,此女名为稚兰,性子温柔内向,是个温婉坚强的美人。

        此人颇有情义,在为她所救后便立誓“以身相许”,她便将稚兰一直作为贴身侍婢留在身边。

        “啪嗒。”秋云翘的团扇掉在了地上。

        “咳咳。”坐在左侧的一个美艳妃子喝茶呛住了。

        这位妃子站起身来,柔声道,“妾身的这位嫡亲妹妹蒲柳之姿,当不得娘娘如此赞誉……妾身先前素有‘无邪仙子’之美誉,不若由妾身来替娘娘捧墨罢。”

        宁款款寻声望去——

        只见这女子容貌不俗,气质更是不俗。这人穿着一身深紫色宫装,戴着花冠,纤细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风姿绰约,亦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此人正是良妃萧繁音的长姐,萧繁枝。

        不仅如此,她还是昔日藏玉仙府掌教之义女,百年前以无双的美貌获“无邪仙子”之美誉,是个美人,亦是个千年难遇的天才,只可惜百年已过,竟自甘为妃,自废一身修为,自困于深宫之中。

        “如此,我却之不恭。”她一口饮尽杯中酒,摆手,“请——”

        她生平,除了喜爱机关术,喜爱剑与美酒外,最爱的便是美人了,而为美人作画,由美人捧墨这等风雅之事,她亦是喜欢极了。

        “毓娘啊,这……”殷见雪笑意清浅,虽是不赞同之意,却仍是以笑面对人,“我观诸妃,皆不及毓娘你半分风姿……”

        “不必多言。”她没有看殷见雪一眼,反而定定地望着萧繁枝,眉梢轻扬,全是一派少年轻狂,“墨来。”

        纵身处深宫,困于后宅;纵根骨尽废,苦雨剑折,纵物是人非,凄风苦雨。

        她仍要做那个侠骨柔肠,风流轻狂的剑客。

        婢女展开长长的画卷,萧繁枝捧着墨,侍立在一旁。

        她的眼神落在极远处,像是在看什么虚无缥缈之物,良久,她才抬腕,执笔。

        而后。

        染墨,提笔,泼墨大写意;

        一转,一顿,如笔走龙蛇。

        画成。

        只见卷上一白衣美人站在绝崖之巅,独对天地苍茫,似是要羽化成仙,飞升而去。

        众宾客一时哑口无言。

        “此画作……”萧繁枝怔怔地望着这美人与天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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