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美人逢君（二）

来人穿着一身华丽白衣，头上戴着属于帝王的华丽冠冕，腰间，肩头皆饰以流苏金饰，他身量纤细，皮肤白皙，一举一动间，尽显清雅气度。

        然而看到真人，宁款款却很是失望——这人完全不像那傀儡说的，什么勾魂夺魄，什么风情万种，都是骗人的。

        ……她其实还是很好奇男子要如何勾魂夺魄。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人长得确实算得上赏心悦目，但这人最惹人瞩目的，还是他的那一身读书人般的书卷气。

        一股绵长而又细微的香味传来——想来是他身上熏的香罢，这香不浓，甚至算得上是清淡，但闻久了，却有一种令人上了瘾般的错觉。

        他收好手中的油纸伞，仅有四指的左手微微动了动，而后才将其放在门边，而后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听闻毓娘病了，我心中着急，一下朝会便匆匆赶来了。”

        他的容颜很有一种秀气的感觉，笑容温柔而又慈悲，却隐隐约约透着几分疏离。

        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往窗外看去，正是一片烟雨朦胧。

        “我来得匆忙，来不及换衣衫……”他微微走近了些，却在珠帘前站定，依旧面带微笑，“毓娘可否饶过我这一次？”

        分明是个帝王，却如此的低声下气，简直奇怪到了极点。

        宁款款没有说话，毕竟说多错多，况且，这个所谓的帝君如今在她面前如此低声下气，那么想来，他平时在她面前，也不会盛气凌人，而她的态度，应当极为冷淡。

        如此想着，她便只是沉默，没有回他的话。

        “都是我不好，害得毓娘生病。”他温柔地道，“前些日子那个忤逆毓娘的妃子，我已经罚过她了，想来下次她再也不敢了。”言罢，他朝外间挥了挥手，一笑，“这些都是近日的奏折，毓娘，你随意批改即可。”

        “不过你尚在病中，不便多劳累，我便多此一举，先将奏折批了一道……希望毓娘不要怪罪。”言罢，一小童捧着一摞叠得比自己的头还高的奏疏走进了内间，他露出小半个脑袋，笑得很是羞涩，“奴青书，见过圣后娘娘。”

        “嗯。”宁款款只是高贵冷艳地颔首，而后便不再说话。

        小童于是将这一摞奏疏放在了她面前的木案上，而后行了一礼，这便出去了。

        “毓娘……”殷见雪微微皱眉，语气却依旧轻柔，“你可是在怪我对那人的惩罚太轻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只罚她禁足。”他垂眸，小扇一般的睫毛动了动，“不若这般，我再吩咐下人打她个几十大板，毓娘你，意下如何啊？”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抬眸，望着她珠帘后的那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不如何。”

        她“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卷，语气冰冷。

        这真的是帝君吗？

        此时此刻，宁款款只觉得疑惑，一个帝君，却在自己的结发妻子面前如此低声下气，如此卑微，这真的正常吗？况且，她不是那等追名逐利之人，对权势一点欲望也无，可为何如今却……？

        所以这么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语气极为不善，半点对于帝君的尊重都没有，“若无要事，帝座还是回去罢。”

        “那毓娘好生歇息。”他顿了顿，“我便不打扰你养病了。”言罢，他一抚衣袖，刚要离去，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步子一顿，“魔域的负我君沈疏前几日已然入宫了……”

        “不过毓娘你千万别误会。”他连忙道，“若非魔域那边执意要送这个人来，我是决计不会要她的……况且这人身份不一般，是魔域那边的圣女……”

        嗯？魔域圣女来做妃子？

        宁款款疑惑了，据她所知，这魔域的修士素来与她们这些修仙的关系差到了极点，又怎么会将自家的圣女送来当他这个道界帝君的妃子？

        宁款款挠头，百思不得其解，而就在她沉思之时，一道尖利的声音很突兀地响起。

        “太后娘娘到——”

        随着这道尖利声音的响起，一抹花枝招展的影子一扭一扭地步入了内间。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五彩的罗裙，头上插着各式各样的各色钗子，这一身看下来……这个人像是把满园春色都穿在了身上。

        来人扭着臀，走着交叉的步子，想来是想走出“弱不禁风”的步子，但不知为何，最终走成了“花枝乱颤”。

        “小白夫君～”这人一开口，宁款款差点绷不住，她强忍着笑容，整张脸都忍得扭曲了。

        无他，这人不仅穿得奇葩，说话的语音也很……异于常人。

        粗犷中带着几分造作，造作中又带着几分娇羞。

        但是……

        “小白夫君”这种称呼，不该是情人之间叫的吗？一个正经太后，怎么可能这样叫。

        宁款款正疑惑着，却见这奇葩太后朝殷见雪又走进了几步，嘟着嘴唇，像是在娇嗔，又像是在撒娇，“你怎么都不来看看我，我好想你啊……”

        “？？？”

        “！！！”

        宁款款瞪大了双眼，所以，这真的是□□？

        “母后自重。”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轻微地皱了皱眉，而后挂起一抹笑容，“母后今日怎么来毓娘这儿……”

        “还不是因为你啊，小白夫君～”奇葩太后“哼～”了一声，声音更为矫揉造作了，“你总是偏心宁款款这个小贱人，她那么歹毒，肆意残害后妃，你也由着她。”

        “小白夫君……”这人敛下眸子，肩膀向后缩了缩，想来她是想要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然而，宁款款只看出了“猛男后退”。

        “母后这话可说得不对。”此时此刻，她都开始佩服殷见雪的定力了，都这样了，还能笑着与这奇葩太后说话。

        “哪里不对！”奇葩太后语气忽然加重，吓了宁款款一大跳，但随即，这人便迅速调整了过来，继续用她那矫揉造作的声音说话，“这个恶毒的女人，她，她不仅将绿儿推下湖，还责骂了白儿。”

        “更别说紫儿红儿黄儿……”

        嗯嗯嗯？

        紫儿红儿黄儿是什么鬼？

        宁款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疑惑地挠了挠头，刚想发言，却想起自己不能发言，不然就会暴露，于是，她只好沉默。

        不过这样听起来，这几个“什么儿”好像都是人，那应该……是宫中的妃子？

        这般想着，她便没有说话，只是沉默。

        “她们都是那样好的姑娘，却都被这个毒妇残害。”好了，实锤了，这些个什么什么儿，那都是宫里的妃子。

        若是一个正常人，那必然不可能穿成这个样子，而且，这个奇葩太后对别人的称呼也不太正常……比起表面上脾气很好但实际怎么样不知道的殷见雪，好骗了不止一倍。

        宁款款摸着下巴，用冷冰冰的语气开口说话，“帝座若无要事——”

        她将那句“还是快些回宫吧”咽下，转而道，“燕斓，送客！”一个在宫中权势大过帝君的摄政皇后，必然不会这般和气地说话。

        殷见雪听了这话，倒也不恼，只是温柔地笑了笑，“那我便不打扰毓娘歇息了。”言罢，他转身，正要离去，却又转过头来，一笑，“如今正是天寒时候，毓娘身子弱，要时时记得添衣。”

        言罢，他撑起起门边的油纸伞，素白的身影逐渐远去。

        而一旁正发着呆的小童突然反应过来，连忙随着殷见雪跑了出去。

        这个什么帝君脾气这么好的吗？

        宁款款简直目瞪口呆，她态度这样恶劣，他还对她笑！还提醒她天冷加衣……就现下看来，这个什么帝君是个温和到了懦弱这种地步的人，一点身为帝君的架子都没有。

        奇葩太后撇撇嘴，正要随着殷见雪离开，却听宁款款道，“太后娘娘不若留下来与本宫说说话。”

        奇葩太后一惊，说话都开始结巴了，“我……我？有毒，你……你要和我说话？”

        “对。”宁款款微笑此时也不再伪装——这劳什子太后明明就是个傻子，在傻子面前，她没有伪装的必要。

        当然，她也不是没怀疑，这人是装出来的，但若真是如此，这人就算是向帝君告状，说她行为怪异，帝君也不会相信，毕竟一个傻子的疯言疯语，谁会相信呢。

        再说了，她这又不是夺舍，从本质上来说，她宁款款，与这个身为圣后的毓娘，是同一个人啊。

        宁款款撑着下巴，“我问你啊，如今是何年何月啊？”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奇葩太后以一种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嫌弃般地皱了皱眉头，“今年是平历两百年，七月的朔日。”

        对上了。

        看来她真的到了两百年后。

        内心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她却并不开心，反而失望般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啊，只不过是问问你罢了。”

        “你……”奇葩太后正要发火，这时，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将话都憋了回去，转而道，“有毒的女人！你别太得意，总有一天……”你会得到报应的！

        然而这人话未说完，便被宁款款的“你说的对，你说的真对，你说的真是太对了”这句敷衍之言给打断了。

        “还有，你刚才说我恶毒，你这话……”

        “你还好意思提？”奇葩太后瞪大了双眼，“你不仅肆意妄为，一点儿也不顾及小白夫君的心情，不仅罚他在雨中罚跪，还罚他抄一千遍千字文！”

        “你还随随便便就对我发脾气……”

        “你还有怪癖！你只喜欢木傀儡，连宫中的侍女都全是木傀儡！”

        木傀儡？她一愣，她确实喜欢组装些小玩意，于机关术一道颇有造诣，可也不至于到侍婢都不是活人这种地步啊。

        “你是个有毒的女人！”奇葩太后义愤填膺，“迟早有一天，上天会派下使者来惩罚你的！”

        这话好蠢啊，蠢萌蠢萌的。

        宁款款强忍住笑意，“那……你可知前些日子发生了什么？”

        “前些日子？”奇葩太后一愣，而后继续义愤填膺，“前几日你这个有毒的女人居然罚了粉儿！粉儿那么娇弱，你居然要她跪在冷冰冰的水里，跪了整整三天！”

        “你的贴身婢女呢？”宁款款忽然开口，吓了奇葩太后一跳，后者连忙扭过头去看后边，见身后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嘟囔，“……吓死我了。”

        “你管我啊？”奇葩太后瞪眼，“我偏不告诉你！”

        好了，迷解了。

        这奇葩太后绝对是背着自己的婢女偷偷溜出来的。

        宁款款于是笑了笑，“你快回去罢，再不回去，你家婢女可要伤心了。”

        “烤全羊？”奇葩太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小声嘟囔，“是了……已经这么久了，再不回去，烤全羊该说我了……”

        “我走了！”奇葩太后瞪她一眼，“多行不义必自逼，你可别太得意！”

        ……拜托，那个字念“毙”，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啊！不是自逼！

        宁款款汗颜。

        她张口，刚想说出来，却见这奇葩太后一溜烟，跑了。

        ……

        宁款款瘫倒在榻上，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她还真是一觉醒来，到了两百年后。

        何故如此，不知，有无仇敌，不知，旧友如何，不知，性情如何，还是不知。

        这还真是，问啥啥不知。

        她苦笑，再次叹息。

        如今之计，也只有“既来之则安之”了，先小心翼翼地伪装，而后谨慎地从身边的人嘴巴里套话。

        希望……她能够弄清楚，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她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她看了看自己这双娇嫩白皙的手，欲哭无泪。

        据那奇葩太后所言，她这宫殿除了她之外，再无一个活人，这就意味着，她无法得到有关自己的有效信息，若要想弄明白这些年都发生了些什么，势必要与外人打交道，若要与外人打交道，便有露馅的危险。

        我真是太难了！

        宁款款在内心仰天长啸，她哭丧着脸，如今之计，也只有等那什么负我君沈疏入宫，而后她再在这个人口中套消息了，希望这人能提供些有用信息。

        她在内心暗暗祈祷。

        但她需要慎重慎重再慎重，不能被看出什么问题来，不过一般有新妃入宫而后请安什么的，帝后都有女官在旁协助，所以……说不定她能从她那女官身上套出点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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