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这幻境很逼真，应该是寒冬，雪呼啸在脸颊上甚至能感觉到丝丝凉意，她弯下腰去拨弄了下湍急的溪流，冰凉刺骨，抬头就看到溪流上游飘下来一个竹篮，篮子里似乎有个婴孩，体型比婴鬼要小一点，能看出刚出世没多久，跟着篮子在水流的带动下左右摇晃。

        此时从他们身后传来响动，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看上去跟现在的顾若若差不多，十四五岁的模样，虽然面容稚嫩很多，气质也大为不同，但还是能依稀看出是查夫人的模样。

        她大概是来溪边采摘什么东西的，还背着个竹筐，看到飘过来的篮子后急匆匆的跑过来，来不及去除鞋袜就踩进小溪里将篮子捞了出来。

        “这是……查夫人跟婴鬼？把这婴鬼收了可以破了幻境么？”生怕引起幻境里的人注意，木青行放低声音问道。

        姜时听到木青行的询问没有转头，仍旧看着溪边发生的这一幕开口道：“婴鬼本体不在这儿，这只是个幻影罢了。”

        女孩提着篮子回到了岸上，顾不上自身的狼狈，她把篮中的婴孩抱了出来轻轻晃了晃，见婴孩没反应，还将自己的外套裹在它身上，此时她的神情是很直白天真的焦急，还不像后来那么会收敛情绪，。

        任谁都看得出来篮子里的婴孩已经死了，但大概刚死没多久，身体只是隐约发青，总体还是带了婴孩本身的白嫩，五官也不是他们见到的婴鬼模样，而是普通婴孩的脸，看着并不可怖。

        幻境中的一切皆随婴鬼心意变换，前一秒女孩还急切的摇晃着手中婴孩，下一秒周围就变成了一片绿意盎然，眼前是一座恢弘华贵的寺庙，女孩抱着青白半透明的婴鬼跪在僧人面前苦苦哀求着。

        “大师，你们出家人都说慈悲为怀，他身世可怜，没害过人，你帮帮他吧。”

        僧人一脸慈悲的垂眸劝说：“苏施主，你家族既然已经远离修真界多年，就莫要干涉这人鬼之事，这婴鬼与你素昧平生，万物皆有定数，它早夭怨气深重，如今魂魄将散，我们也无能为力，倒不如让它回归天地。”

        其实这小鬼有救，只是需要耗费自身修为日夜温养，但姜时完全不意外这秃头袖手旁观并劝说她放弃。

        镇魔寺里的和尚，说是慈悲为怀，但归根结底是修真者，修真修真，自然是为了自己成佛得道，妖魔鬼怪见得多了，除非自身选择了走什么救世的大道，不然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帮一个不相干的婴鬼而让自己修为受损。

        女孩还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僧人像是终于被她的执着打动，告诉她她身上因为先祖荫庇以及她平日里积善而有功德在身，只要她愿意将这些功德给予婴鬼，或许可以让婴鬼活下来，然后他可以做主收留婴鬼沐浴佛音，从而修得一个转世的机会。

        然后姜时看到女孩同意了。

        她想到之前婴鬼体内灼伤她的那团功德金光，倒是没想到居然来自查夫人。

        后面的事情好像并没有在婴鬼记忆里留下什么深重的痕迹，周围幻境飞速变幻，最后定格在一个夜晚，婴鬼此时不知在寺里待了多少年，浑身上下不见一点鬼气，反倒像个白白嫩嫩的招财童子。

        僧人告诉婴鬼它可以去转世了，婴鬼摇了摇头，它不会说人话，但僧人似乎能明白他的想法，直接问道：“你想去探望苏施主？”

        婴鬼点了点头。

        僧人告诉它，它身怀功德金光，又在镇魔寺聆听佛法修行多年，现在就步入轮回将会有一个顺遂平安的来世，但如果选择下山，却是前途不明，大凶。

        她的剑气不是摆设，更何况之前秦衍假扮木青行那一剑可是实打实的刺进去了，所以大概是力量消磨得差不多了，幻境开始如水墨般晕开，它快要维持不住了。

        但也不需要后面了，姜时猜也能猜得出来，这小鬼还是选择了下山，然后寻仙镇的失踪就开始了。

        此时婴鬼气息不稳，那隐匿的能力就大打折扣，姜时用神识轻易就找出了被他藏起来的查夫人和被附身的护院。

        虽然被藏起来了，但只是她找不到而已，查夫人她们也应该是共同看了一遍幻境才是。

        她看都没看护院一眼，径直向查夫人走去。

        婴鬼已经替她解开了兽筋，双眼倒是睁开着，但她还是一副将死未死的模样，前面挣扎了那么多回，现在头发凌乱的披散着，缠眼睛的绷带也散开了，血肉模糊的眼眶暴露在外面，脸色青白，浑身血迹斑斑，好像在肚子平下去的那一刻她的魂就跟着一起丢了。

        相比起幻境里的婴鬼，此时看上去反倒是她更像个索命恶鬼。

        但她又确确实实是个普通人。

        姜时没兴趣知道她为什么会由一个能攒下那么多功德金光的人变成了一个杀人狂，只是开口问道：“你后悔么？”

        看到查夫人的眼珠转了转，她贴近她耳侧轻轻呢喃，“本来它马上就可以拥有一个一片坦荡的未来了，你不是想要个孩子么？它会变成真正的孩子，会哭，会笑，会长大的孩子，只是因为想转世前再去看看自己的恩人。”

        “所以你后悔么？”

        查夫人像是回过神似的突然伸出手紧紧扣扣姜时的手腕，声音嘶哑的问她：“他会怎么样？”

        姜时嘴角含笑的直起身子，眼中却满是冰霜，用一种残忍又漫不经心的语气告诉她，“还能怎么样，制造下这等杀孽，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不——！”

        “不能这样！”

        姜时歪了歪头一脸疑惑的看着她，“为什么不可以？”

        “这种时候倒是可怜起它了么？”

        “可惜，一切都结束了。”

        姜时强硬拂开查夫人扣着她的手，毫不犹豫的转身朝婴鬼附身的护院走去。

        “咚”的一声闷响，身后查夫人突然从床上滚了下来，然后手脚并用的朝姜时爬过来。

        她此时表情倒是又鲜活了一点，但又带着点癫狂的感觉，她用手扯着姜时的下摆苦苦哀求，就像她当初求那个僧人一样，“你放过他，我求你放过他，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我的。”

        看姜时没有回头，她尖叫道，“我供奉了你那么久！！那些血肉也有你的份！！！”

        “你不能……你不能袖手旁观！”

        姜时原本是想踢开她的，听到这里突然就停了下来，眼神阴沉，“我本来想收了它再问你的，你倒是先开口了。”

        她冷冷的看向脚下的人，“你为什么会供奉那个雕像，谁给你的？”

        查夫人摇了摇头，“你放过他，你放过他我就告诉你。”

        姜时盯了她一会儿，突然抬手朝晕倒的护院扔过去一张符箓，这符箓对普通人没有任何效果，对阴物却是犹如烈火焚身般痛楚，耳边传来婴鬼凄惨刺耳的哀嚎，她好整以暇的看着查夫人。

        “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我符多的是，你不说，我可以一直让他受这烈火焚身的痛。”

        她将自己的衣摆一寸寸扯了出来，人却闲适的站着没有动，似乎一点都不急。

        周围一片噤声。

        查夫人泪流满面，“我告诉你，你别折磨他。”

        “你看过幻境，大概知道我家祖上出过修真者，先祖衣冠冢里据说埋了很多他除魔卫道得来的东西，我当时多年未有身孕，实在没办法了就想去碰碰运气，在衣冠冢里找到了那个药方。”

        “我犹豫了很久，但后来我遇到一名据说是来寻仙镇游历的道长，他告诉我药方没问题，而且可以帮我完善药方从而选择孩子性别。”

        姜时嗤笑一声：“他的完善就是让你多杀一百八十人？”

        查夫人痛苦的点了点头，“他还说给我改了符文，只要我吃够两百个融入我自己精血的婴孩魂魄，就能得到一个由我心意的自己的孩子。”

        木青行没忍住插了一句嘴，“不说药方是假的，哪怕是真的，你就不怕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来找你报仇的啊。”

        姜时转头瞥了他一眼，木青行摊了摊手做了个拉上嘴巴的动作。

        姜时：“所以呢？他要你做什么？”

        木青行的话让她从偏执里出来不少，查夫人攥紧掌心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他说他不要报酬，只是交给我一个雕像，让我诚心实意的供奉她，地下室也是他设计的，说是……说是每次喝完魂魄后去祭拜祈祷，越诚心实意，得到我想要的孩子的机会就越大。”

        姜时面无表情的想，她哪来什么保佑人生孩子的能力，更不能决定信徒生男生女，但是地下室那个阵法将阴气和死气都汇聚起来，却是切切实实的滋养了她那块残破的道骨了的。

        她继续问道：“那人什么样，叫什么？”

        查夫人摇了摇头，“他一直带着面具，我没见过他的样子，只让我喊他道长，看身形是个成年男子，身段很好，声音很年轻，要不是一身道袍倒像是个风雅的世家公子。”

        她朝木青行那看了看，“跟木道长差不多高，只是更瘦一点。”

        姜时朝木青行望去，脑子里把魔域的那几个人过了一遍，却是毫无头绪，没有对得上的，但有人伪装身形易容了也不是不可能。

        事情问完了，姜时毫不犹豫的朝那护院走去，此时护院脸色发青口吐白沫，看着快要不行了的样子。

        边上还有个好像懂挺多的顾若，木青行不以为耻的问道：“他怎么一副要狗带……不是，变鬼的模样。”

        顾若道：“被婴鬼附体了，久了就会阴气入体，然后被婴鬼同化，命不久矣。”

        木青行望向查夫人的方向，“那她……”

        顾若皱了皱眉，“她被婴鬼在肚子里寄居了这么久，照理说早就应该阴气入体同化成厉鬼了。”

        但查夫人身上毫无阴气，虽然现在看着是人不人鬼不鬼了一点，但确实跟鬼没关系。

        两人眼巴巴的看向姜时。

        姜时似乎心情尚可，难得乐意解惑，又或者是想让查夫人知道点什么，她道：“阴气跟阳气此消彼长，这婴鬼有隐匿的天赋，它只要强行将阴气分毫不差的收敛进体内，自然可以避免对附身的人的伤害。”

        “不过这样一来，人体内阳气旺盛，它失去阴气的保护，等于每分每秒都在忍受阳气的灼烧。”

        姜时从护院断手的位置逼出了虚弱的婴鬼塞进瓷瓶里，继续道：“难怪刚刚的符箓也只是叫了几下，原来是习惯了。”

        比起知道她孩子是假的后就一直躲在一边的查家人，最真心待她的大概是婴鬼才对，查夫人一副崩溃的样子，想上来夺下瓷瓶，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木青行刚刚从小红那得到一个消息，他想了想补充道：“其实不需要什么药方什么的，你的身体什么问题都没有。”

        查夫人：“你……你什么意思。”

        木青行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字面上意思，你身体很健康不可能怀不了孕。”

        她身体很健康，那这么多年有问题的自然就是他的枕边人了，她想到这么多年的风言风语，想到她夫君表面上一副很关心她的样子，话里话外却也是埋怨指责的。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毕竟之前大出血过，接二连三的打击成功让查夫人晕了过去，木青行指了指她，“要带她回天衍么？”

        姜时垂眸看了一眼，“有婴鬼就够了。”

        “那她怎么办？”

        姜时这才将视线移动一直当透明人的管家身上，“能怎么办，报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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