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六章北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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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过混着血迹的泥土,在一片尸堆中寻找落脚之处。原本紧密的人群听见马蹄的声响,一齐向两侧退去,让出正中的道路。
“狼主。”
格丹在马背上俯下身,借着周围火把映出的光亮,对着眼前双膝跪地,已无声息的人,仔细端详了片刻,“原来你就是赵戍。”之前仅是与他隔空对弈,却从未见过真容。
“狼主,上次在西境出现的那个女将,没在这里。”伊戈尔走近格丹身侧,“我们既然已经拿下凤泉,何不趁此机会继续南下,攻破有方。反正他们主将已死,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格丹摇了摇头,“赵戍早已将精锐调离,凤泉自然轻易攻破,再往南就不一定了。何况,我们与人有言在先。”
伊戈尔倏忽举起手中的刀,对准赵戍的脖颈,怒声道:“中原人果然奸诈!”
“住手。”格丹低声喝道。
伊戈尔堪堪止住即将见血的刀刃,惊诧回头,满脸不解。
“任何一个为守护族人而丧命的人,都值得得到尊重。”格丹看着那虽然跪地,却依旧□□的脊梁,眼中不觉流露敬佩之意。
他缓缓道:“留他全尸。”
黑夜中,草丛被脚步惊扰,发出窸窣响动。黑甲兵士陡然警觉,右手抚上腰侧配刀。树林隐没间闪出几寸白光,兵刃划出刀鞘的尖锐响声隐约在耳。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郡主呢?”
看清来人,赤影才终于将手中逐渐抽出的长刀收了回去,侧身让出身后的人。
楚洛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早已哭得红肿。她看见莫九,仿佛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用力扯住他的衣角,哭咽着道:“九叔,父亲呢……你带我去找父亲好不好?”
莫九伸手抚摸楚洛的头,想要安抚她的心绪。而对她的话,他却无法回应,“……郡主。”
“九叔……找找吧……我们去找找……”她越说,声音越低。
莫九看着楚洛低下的头,转而闭上眼,沉声道:“备马。”
赤影得令,拱手告退,转眼消失在树林里。
今夜天很黑,下起了细雨,为这夜色蒙上了一层薄雾,越发难看清路了。
两人一马在黑夜中奔驰,雨也越下越大了。
“郡主,闭上眼吧。”
楚洛哪怕闭着眼也知道,眼前是片尸海。
早已干涸的血液发散出令人作呕的浓重铁锈味儿,即使大雨冲刷,也无法消散。
楚洛从马上下来,轻轻推了推莫九。她已经没哭了,只是开口的声音尚还有些浓重,“不用……我自己去找。”
比楚洛刚才看到的景象更甚,此地没有一个活人,没有一点生气。
她不是没上过战场,只是从未见过眼前这般景象。
“父亲……”楚洛颤抖的声音艰难喊道。
声音在这一片空旷寂静的平原扩散,却始终没有回声。脚下没有一点空隙足够容纳楚洛跨出的脚,时而被手臂绊住,时而被挡住路。
楚洛有时不知该怎么绕过去,盯着眼前挡住自己的尸体,像是被逼急了,却又不知怎么办的样子,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父亲……父亲你在哪儿啊……啊!”
楚洛一不留神,就被脚下的尸体绊倒,往前扑去。她瞪着身下尸体的眼睛,有一瞬觉得那人还是个活人,仔细一看却发现那眼睛早已失了神采,只余一片死气。
莫九快步上前扶起楚洛,“郡主没事吧!”
楚洛木然地摇了摇头,推开莫九的手,“没、没事,我继续找……”
莫九跟在楚洛的身后,随时注意着楚洛。他有些不忍心,不忍心让楚洛接触到布满血腥的战场。可先前看着楚洛那哀求的神色,他终究是心软了。也不知他此举,是对是错。
楚洛不断搜寻着四周,摔了就再爬起来接着走。雨水迷了眼,就抬手抹掉。一切都已无关紧要,
她只想找到熟悉的那个身影。
一点银光闪过楚洛的视线,只是一瞬,楚洛便知道自己找到了。
那是魄!一定是!父亲!
楚洛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她的确没有看错,但这里也只有魄,赵戍却没有身影。
自从楚昭帝赐下这杆枪,赵戍便从未离过身,何况是在战场上。如今只见枪不见主,其中意义,楚洛如今都明白了。
楚洛盯着魄,缓缓跪下身,像是失了神,久久沉默不语。
片刻后,她猛然伸出手,用魄的枪刃划破自己的掌心。
“郡主!”莫九跪行至一旁,拉过楚洛的手,却被她用最大的力气挣脱,“您这是干什么!”
鲜血顺着掌心流下,楚洛静默着握紧拳头,让流出的血滴在魄的枪刃上,也滴在这片鲜血染红的土地。
她对着这无穷无尽的黑夜,用嘶哑又决绝的声音,恨声道:“诸天鬼神为证!楚洛今日以血立誓,他日必报今日之仇。以仇敌之血,祭我将府满门;以蛮沙之血,祭我大楚英灵!来日血溅黄土,护我大楚四境升平!若违此誓,身死魂消。”
莫九看着楚洛,看着她的眼睛,知道今日之后这眼里有了别的东西。
赵戍曾经最不希望的,终究还是发生了。
四周不断有声响靠近,楚洛紧闭双眸,像是要榨干最后一滴眼泪。她右手循着枪尖下滑,握紧枪柄。再挣开眼时,只剩冷厉。
周围落下四人,将楚洛和莫九围护在正中。
黑暗中人影逐渐显现,像是夜里寻找猎物的狼群,一双双眼睛皆盯着被五人护在中间的楚洛。
楚洛持着银枪,缓缓从中站起,看向他们。
“果然,你来了。”格丹声音沙哑,脸上的神情,是胜利后的喜悦。
他俯下身,用与先前端详赵戍时一般无二的目光,看着楚洛,“你就是西境出现的那个女将吧。你叫什么名字,这杆枪的主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本是猜测,猜测那名女子与赵戍的关系,猜测她会不会再来寻赵戍。现在看来,他猜对了。虽然传信的人也不知道那女将的面貌,但格丹的直觉,向来敏锐。
“我父亲在哪。”从这群人出现时开始,楚洛就明白了,魄只是一个饵,赵戍一定被他们带走了。
格丹咧嘴一笑,开口却不是回答楚洛的问题:“父亲?原来他是你父亲,难怪觉得你们有些相似。听说你刀法不错,有这样一个父亲,你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我父亲在哪!”楚洛没这个耐心,与一个刀刃上沾着她父亲鲜血的人侃侃而谈。
“你父亲还教了你什么?”格丹无视楚洛的怒火,依旧平声问道。
对于一只注定会到手的猎物,格丹喜欢先挑逗一番。尤其是难以驯服的野兽。
楚洛却是没再开口。
格丹见她不再说话,单手缓缓抽出马背上的刀,叹息道:“等刀架上脖颈,自然知晓。”
楚洛的枪尖指向格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冷厉,“既要战,那便不用多说废话。但我提醒你一声,最好使出全部的招数。”
格丹双眸微眯,眼中轻蔑之意终于有了些微动摇。
若说他第一次听说这女子时有多在意,那见到本人时就有多不屑,觉得传信的人简直是胡言乱语。
一个十多岁的女娃,能有多大能耐。
可他现在盯着眼前与那尚是青涩的容颜十分不符的狠厉眼神,竟开始有些惧怕。不是想要退缩,而是怕,今日若是不小心放走这只猎物,那将来这只猎物,会长成一只最为凶狠的狼。
划破半边天际的一道闪电,为这雨夜中的对峙添上一份诡异。
楚洛紧紧盯着格丹,大雨磅礴,带着一股沉重的重量击打着她窄小的肩,却始终压不垮她的脊背。雨水胡乱拍打在她脸上,却始终阻挡不了她的视线。她缓缓开口,声音仿若爬出地狱的厉鬼,嘶哑又阴冷,“今日我若活命,他日便是尔等死期。”
高堂明殿,满室寂然。
四周屋檐下的白布轻轻晃动,粗糙的麻布衣裳与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似有不合,却又与四处可见的白布交相辉映。
垂帘后,一人闭眼端坐,轻声道:“诸位爱卿今日找本宫来,是有何事。”
台下一人举着象牙笏板走出队列,朗声道:“启禀王后,大君崩逝,却未曾立下传位遗诏。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认为,需早日确立储君,待国丧期后,行登基大礼。”
片刻的寂静后,上官佳人才道:“是吗?刘太傅如何看呢。”
站在队列前面的一人缓缓走出,躬身行礼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短短七个字,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在他之后,满堂官员一齐躬身喊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王后早日设立储君!”
楚穆在一旁看着,深深皱起了眉。
上官佳人顺着他们的意,又问道:“那你们觉得,是二皇子楚槐,还是三皇子楚渊,又或是五皇子楚穆,又或者年纪更小的六皇子、七皇子,谁能担任储君之位呢。”
若按大楚历朝历代的惯例,应当是嫡长子为继,不过前提是嫡子贤明。看今日这态势,显然是朝臣们想要另择“明君”。
第一个站出来的官员以为王后是同意挑选储君了,连忙上前道:“我朝自古以来,以立贤为先。先帝……”
“放肆!”上官佳人猛然从坐榻上站起,怒喝一声。殿内不知从哪处吹来一阵大风,将檐下的白布吹得翻飞不止,渲染这满堂怒火。而这无名之风,却独独轻柔抚过上官佳人的裙摆。
才刚说了两句话的官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却是被这吼声给吓跪了。周围的官员也纷纷跪地,“王后息怒!”
楚槐三人也掀袍下跪,“母后息怒!”
即使是身处垂帘之后,看不清面容,上官佳人的怒意也依旧让他们惊惧。
好像所有人都忘了,她本就不是一个温弱顺从的女子。
“先帝?”上官佳人略过尖锐的声音里携着毫不掩饰的火气,“大君尸骨未寒,储君未立,谁给你的胆子称先帝!”
“王后恕罪!是臣一时胡言,望王后恕罪!”
“本宫看爱卿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还是趁早回家,颐养天年吧!”说罢就要转身离去,殿内却突然闯进一人,铁甲的响声引得跪地众人纷纷侧目。
“北境军情急报!蛮沙十二部举族南下,赵戍大将军战死,有方以北百里外二十万军民,一夕之间……无一人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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