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伏熙感到自己灵海里那股力量正在抽离，同时他以极快的速度看清了这个界相世界的运转——刚好是他那短短的一世，由生到死。

        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只能安静地看着，仿佛一个人死前对自己一生的回顾。

        和之前梦到的一样，他出生于贫穷的铁匠家庭，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打铁。他的小小世界里，只有父亲和打铁炉，还有村子里的叔叔婶婶和玩伴们。

        十五岁那年，他打造的两把铁剑终于得到了父亲的认可。后来，这其中的一把被山上的青一道长买走了。

        从此，他们家里的境况好了很多，父亲偶尔也会带他吃些好吃的，冬天买了很厚的棉衣，不用挨冻了。

        再后来，据说那位买走铁剑的道长云游济世，成了了不起的大人物，他家的铁匠铺生意一下子兴隆起来了，甚至成了村子里吸引外来客的活招牌。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过一天苦日子。

        等他岁数大了些，也曾离开村子去过外面的世界，那时他才知道外面天灾战乱不断，民不聊生。

        提起御风观的青一道长，竟然很多人都知道，人们口口相传，说着青一济世救人的故事，他听得无比神往。

        他一路追寻着青一的踪迹，想要见上一面，可终究是无功而返。

        再次回到村子的时候，他不禁感慨自己生在一处世外桃源，平和宁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灾患。他感到非常幸运，决定在村里安度自己的后半生。

        他也曾无数次上山，在御风观的门外从清晨等到日落，可还是没有见到青一的身影。

        直至垂垂老矣，他只得感叹，自己与这位于他有恩的道长终究是此生无缘。

        他的这一生可算平安幸福，唯有一个遗憾，那就是始终没能见青一道长一面。

        他曾求着慕名来买剑的人给他画一幅青一道长的画像，求了很多人才求到一幅像样的画，他将那幅画像珍藏了起来。

        直到他死，画像还一直放在床头的抽屉里。

        ……

        帷幕落下，伏熙带着遗憾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

        冰雪稍停的时候，夏元成放下了遮挡在眼前的手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吹到哪个山旮旯里了。

        一刻钟前，剧组的人安全回到了道观里。

        他安排众人上了负责运输的警用车，上一秒正叮嘱王沐带人安全撤离，下一秒人就吹没了。

        看着眼前这漫山遍野、连绵起伏的玄冰雪树，夏处长脸色变幻莫测，额角青筋直跳。

        半晌，他忍无可忍地仰天怒吼：“你们特么到底有没有点谱？！一会儿反季开花一会儿结冰封山，我这结案报告都快写成天气预报了！”

        被吹到同一个方向的李斌：“……”

        夏元成瞪他：“愣着干什么，打电话给王沐！”

        李斌反应过来，立刻用终端联系王沐，得知他和剧组众人所在的车已经升到半空，并没受到影响，这才放下心来。

        李斌四处看了看，又打开终端地图确定了一下方位，对夏元成说：“还好，离道观不算太远。要不……咱们走回去？”

        夏元成一脑门官司，没好气道：“不走难道你背我？！”

        李斌：“……”

        ·

        圆玑一直守在道观里，见云藏和王沐都平安归来，好容易松了口气。

        风雪忽至的时候他正在和云藏说话，幸而及时放出了的结界才没有被吹走。

        等到风雪止息后，他睁开眼却不见了云藏的身影。

        圆玑四下里找了好半天，最后总算在后殿外听到些响动。

        他走到后殿门口正要喊人，却忽地顿住了脚步。

        后殿内，玄冥黑帝的塑像在月光下显露出高大威武的轮廓，黑面怒目的样子与壁画中的分毫无差。

        塑像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云藏，另一个人背对大门，圆玑分辨了几秒才认出是之前夜半抢剑的那位周施主。

        云藏在说着什么，那位周施主只是听着。

        让圆玑惊讶的是，自己的师父说着说着竟然对那位周施主跪了下去！

        “——事情大略就是这样。”云藏双手托起那柄略有些锈迹的忘忧剑，恭敬道：“晚辈等不负所托，如今终于物归原主。”

        周怿没有接剑，只是用手抚过冰冷的剑锋，眼眸深处浮现一丝不舍却又很快淡去，半晌才开口道：“我回来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伏熙。”

        云藏垂首道：“是。”

        周怿没再多言，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的圆玑听到“物归原主”几个字就已经惊呆了，周怿从他身旁走过，圆玑被一阵冰寒的气息冻得打了个寒战。

        等周怿走远后，他才回过神，不可思议地看向殿内的人道：“师父，他……他就是三代掌教大人？”

        云藏沉默片刻，说：“你过来。”

        圆玑依言走到云藏身旁。

        云藏说：“跪下。”

        圆玑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面向着前方高大的神像跪在了蒲团上。

        云藏朝神像恭敬地拜了三拜，圆玑也依样拜了三拜。

        云藏直起身，正色道：“现在我要说的，是灵台宗历代掌教对继任者传达的话。”

        圆玑脸色登时变了，转过头道：“师父……？！”

        云藏仿佛没看到他震惊的神色，继续道：“这些话我告知于你，日后我若有不测，你便接任我宗第八十八代掌教。”

        圆玑难以置信地摇头道：“师父你怎么了？为什么忽然说这些？”

        云藏叹道：“世事无常，今日险些便断了我宗传承，还是该为日后早做准备。”

        圆玑脸色发白：“可还有圆真呢？他比我入门早，也比我有天分——”

        云藏打断了他：“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

        圆玑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师父，我不明白。”

        云藏望着肃穆的神像，缓缓道：“为灵台宗掌教者，当斩断私情，一切以宗门为重。你们二人都是我一手带大，王沐性格冲动不计后果，并不适合接任掌教之位。”

        之前在界相里发生的事让云藏更加确信这一点。

        自己如果出事，王沐宁可舍命相救，也绝不可能冷静思考得失，为宗门的传承多考虑哪怕一分一毫。

        圆玑抿唇道：“可我……”

        “我相信，你可以做好。”云藏看着圆玑，眼中有信任：“你虽年少，但性格沉稳，处事有度，日后这副担子交到你肩上，我很放心。”

        看着云藏的眼睛和唇角残留的血迹，圆玑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云藏叹道：“如今的时代，宗门的路不好走，担子很重，这条路走下去也会很孤寂，你若是——”

        “我会努力的。”圆玑闷闷道：“不会让师父失望。”

        云藏微怔，而后笑道：“那便好。”

        云藏起身，将一些事交代给圆玑后，又补充道：“另外，还有两个人的身份，你要保密。”

        “一个是方才那位周施主，他的确曾是本宗三代掌教青一道长，可那已经是近四千年前的事了，他如今再次托生人间，过去的事不必在他面前提起，更不可向他人泄露分毫。”

        圆玑敏锐地捕捉到“再次托生人间”这个说法，他不确定道：“所以……周施主他这三千多年来，没有正常轮回吗？”

        “没有。应该说，他也并不需要。”云藏转身看向窗外被冰雪封冻的琉璃世界，仔细看那厚厚一层玄冰并不是完全透明的，而是隐隐沉淀着一丝墨色。

        “若不是亲眼见到，我也很难相信……”云藏感叹道：“玄冥帝君，竟会重临人间。”

        “？！”圆玑瞬间睁大了眼睛，极度震惊让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周、周施主他……三代掌教大人……帝君？？？”

        他转头看向眼前黑面怒目的高大神像，脑海里同时浮现周怿那张无比清俊的脸。

        圆玑：“……”

        要不是说这话的人是自己师父，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信的。

        “三千年前，我宗掌教元静曾有幸得见帝君天颜。传闻那时候帝君打败魔王，将魔首封印在了灵台山上，曾和元静有过简短的交谈。”

        云藏顿了顿，唏嘘道：“据后来的书牍记载，元静见过帝君后，曾在凌霄阁内凝视三代掌教空白的画像许久，又曾命人重塑后殿玄冥黑帝的神像，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搁置了。如今我才知道其中缘由。”

        圆玑早已震愕的说不出话，噎了半天才捋顺了这其中的关系。

        也就是说……三千多年前帝君不知为何缘故投生人间，恰好被初代掌教收养，最后继任了灵台宗的第三代掌教。

        这一世后帝君没有再入人间。直到魔王祸世，帝君为封印魔首才再次以真身降临御风观，嘱咐当时的掌教元静看顾好封印。

        这也是为什么守护封印最终成了灵台宗代代相传的隐秘和使命。

        圆玑努力拼凑着自己已经被震碎的世界观，艰难地问：“可师父……你又怎么知道周施主就是帝君呢？”

        “上古史书记载‘黑帝玄冥乃先天神明，生于北阴之境，溟海之滨，周身寒气凛洌，掌冰雪，主杀戮’。”

        云藏回忆道：“根据师祖所说，由于北阴溟海暗无天日，所以帝君所掌之冰并非普通的冰，而是一种黑色玄冰。这种黑色玄冰所到之处必是帝君神踪所至，任何人都无法效仿。”

        圆玑盯着窗外带着丝丝墨色的玄冰，明白了云藏的意思，却又生出了新的疑惑：“可这冰的颜色并不完全是黑色的，难道……”

        “帝君恐怕是元神有损。”云藏眉目间隐隐现出忧色，“方才他特意来见我，就是知道我会猜出他的身份，他不希望这件事外传，尤其不希望伏施主知道。”

        “明白了。”圆玑艰难地消化着刚刚听到的一切，半晌才问：“师父说有两个人的身份需要保密……一个是周施主，另一个人呢？”

        云藏垂眸道：“另一个人是观里的挂名弟子，张福来。”

        圆玑愣了愣，他知道那个不请自来、硬要挂名的厨子，却从未想过这人会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禁有些惊讶。

        云藏轻叹一声，说：“他其实——”

        云藏说了几个字，圆玑的眼睛顿时睁得更大了。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藏来到门口，见来的是夏元成和李斌，两人正站在后殿外的冰面上。

        夏元成抬头看向云藏，指着冰面上躺着的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冰面上的人浑身是血，正是已经气绝的于海洋。

        云藏从界相出来已经和夏元成见过，这时也不再寒暄。

        他看着地上的人，说：“是周施主送他回来的。”

        找到于海洋和邹心远的经过夏元成已经听王沐说过了。

        王沐赶到的时候急着救客院里的人，之后再去找于海洋，就见人已经断气了，旁边的邹心远失血过多晕了过去，但好在还有救。

        之后本着先救活人的原则，于海洋的尸首被暂时搁置在了界相里。

        令夏元成感到惊奇的是，现如今这具尸首竟然完好无损，除了胸口的致命伤，从头到脚丝毫没有被魔物蚕食的痕迹。

        夏元成沉吟片刻，问：“周怿人呢？”

        云藏：“已经走了。”

        夏元成：“去哪了？”

        “周施主没有交待。”云藏摇头：“他只说会把伏施主送到您车上去，还请您送伏施主平安回家。”

        夏元成：“……”

        他见问不出什么，只好先吩咐李斌叫人来尸检。

        灵台山境内大面积冰封，虽然之前早已戒严，可这事纸包不住火，过后肯定有媒体蜂拥而至，夏元成又安排了人做封锁和预案，忙完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东边的天幕泛起薄薄一层暖黄色。

        夏元成挨着满身疲惫正往车那边走，终端上王沐又打了一通电话进来。

        那边王沐不知说了什么，夏元成皱眉道：“你就在那等着，我不管他们家属多大来头，一个人都不能放回去！涂红两分钟内再不到你告诉我，我非让涂家那抠门鬼老太太陪违约金不可！”

        夏元成说着，一把拉开车门，当场就愣住了。

        王沐那边又说了什么他也没听见，满心里都想骂娘。

        整个灵台山都冻成冰坨了，只有他的车周围一粒冰渣子都没有，车里智能系统检测到有人，自动开了空气循环和空调。

        车里温暖如春不说，伏熙躺在宽敞的后座上，身上盖着不知谁的厚大衣，脑袋下面枕着靠垫，看起来睡得正熟。

        这特么……老子累死累活，你在这里睡得倒爽！

        夏处长一夜未眠，挂着两个黑眼圈，眼神简直能杀人。

        跟在他身后来当司机的小刘战战兢兢，小声道：“要不，我先把伏老板叫起来？”

        夏元成半天才没好气地甩下一句：“不用了！”说完把门一关，自己坐副驾驶上去了。

        小刘不敢吱声，乖乖上了驾驶座，智能系统启动了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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