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特情局行动处的几名队员留在神树附近警戒，见到一辆星牌车冲过来，以为是李斌在酒店送完老师和学生回来有事，结果见从车上下来的是自家处长，不禁都有点惊讶。

        “处长，斌哥和沐哥他们已经带人回酒店了，您怎么到这儿来了？”一名队员问道。

        夏元成下车后神情依然紧绷：“我知道，你们也都回酒店去。”

        几名队员面面相觑，一人解释道：“沐哥说里面还有两个人没出来，要我们在这接应，有情况立刻联系他，他说他送完人就立刻回来。”

        “你们开我的车回去，跟他说我在这，让他不用过来了。”夏元成吩咐道。

        几人虽然不明所以，但不敢有异议，正准备上车，就见副驾那边又下来个人。这人长相文雅，面带病容，有人认出是学校那个姓陆的老师，不禁更惊讶了。

        几人上了车掉头回去，车子升到半空隔着车窗频频回头，也还是没看出处长带着这个陆老师到这里是想干什么。

        景区已经暂时谢绝了游客入园，工作人员也已经被调离。

        神树周围只剩下他们两个。

        夏元成点起一根烟，说：“至少得留一个人，你就当我是空气吧。”

        陆白川没说什么，径直走到神树跟前，抬起了右手。

        那只文雅的一看就是常年执笔的手从指尖开始化为树藤，与手中的扶桑幼苗缠绕在一起。幼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顺利与树藤融为了一体。

        陆白川的脸色明显好转了很多，他将“树枝手”轻轻放在神树的树干上，枝条的前端立刻相继融进了树干里，就像数条毛细血管汇入了主动脉。

        夏元成站在一旁抽烟，并不特别盯着陆白川看。

        陆白川缓缓闭上了眼睛。

        ·

        界相内。

        金色结界笼罩着最后一条完整的树根。

        周怿人在树根上，想要阻止伏熙已经晚了，就算直接跳下去也赶不及。

        就在黑炎巨手即将击落在伏熙头顶的一瞬，脚下地面忽然“轰”的一声碎裂，而后猛地隆起！

        粗壮的树根破土而出，瞬间将伏熙托了上去。

        伏熙原本就在等一个机会，此时情况突变，他反应极快，同一时刻苍尘出手，借着上冲之力将巨手劈散作黑雾的同时，剑锋不偏不倚恰好刺中那滴隐藏在黑雾中的魔血！

        伏熙将自身最后的灵力直灌而入，魔血来不及脱离，被剑身死死黏住，滋滋声不断响起，数秒后便化作一阵轻烟消散了。

        整个空间剧烈震动起来，无数条新生的树根破土而出，被蚀空的树体重新长出了茂密的根系，很快将那道通往鬼界的漆黑裂缝掩埋在了树根下。

        被伏熙劈散的黑雾重新聚拢成一团黑炎，在最后一刻钻入了裂缝中，消失不见了。

        树根飞速生长，终于将那幽深的裂痕彻底封死在内。

        急速生长壮大的树根相错而过，周怿看准时机，伸手抓住了伏熙，发力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伏熙落到周怿所在的树根上，目光迅速扫过上方的树道口，说：“这里要塌了，得尽快出去。”

        “嗯。”周怿应了声，手却依旧抓着他的手臂，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伏熙动作微微一顿，偏头看过去。

        周怿眉目微垂，脸色与平时没有太大不同，但伏熙感觉得出，他似乎不太高兴。

        伏熙刚想说什么，周怿已经拉着他向前跑去。

        整个空间强烈的震动中，两人凭借灵活的身手，把不断生长的树根当做落脚点，最终成功踏上了通向界碑的树道口。

        树道内的空间扭曲得越发厉害。

        周怿紧紧攥着伏熙的手臂，两人一起奔向木纹翻卷的尽头。

        ·

        神树下。

        夏元成抽烟的手顿住了，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面前，神树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抽枝发芽，在这寒冬腊月生出花苞，并且以主树干为中心迅速开花，如同不断扩大的涟漪一般，直至枝叶茂盛，铺展出一片花海。

        神树的花是白色重台，不断开放的过程中最下面的花瓣被风吹落，而新生的花瓣又从上层伸展绽放。伴着满树飘荡的红绸，仿若生命轮回，神迹降临。

        直到烟蒂掉了一大截，夏元成才转头看向陆白川。后者依然合眸而立，右手放在树干上，大风吹过，雪白的花瓣落了满身满地。

        这一刻，所有公园里和公园附近的人都惊呆了，他们停下了正在做的事，一齐仰望着这不可思议的神奇景象。

        而夏元成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沈煜的那幅画画得并不好，同样的人同样的动作，却没能画出此情此景的万分之一。

        花瓣在风中漱漱而落，不知过了多久，陆白川收回了右手的树藤。木枝恢复成消瘦的手指，他用手缓缓擦去唇角溢出的血迹。

        夏元成眉头一皱，上前两步，正要问他怎么样，耳边却忽然传来急促风响，他脚步一顿，几根凭空飞来的锐利细丝堪堪擦着他的耳畔划过。

        “离他远点！”不远处响起一道女声。

        夏元成扭头看向声音来处，见是受雇于涂家的桑灿，不禁有些讶异。他举起手，无奈道：“别误会，我好歹也是特情局的人，不会害他。”

        桑灿脸上满是戒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有人专门喜欢搞些奇怪又恶心的研究，我警告你，别打陆哥的注意！”

        夏元成：“……”

        真不知道前技术处处长秦大狗听到这种直白又犀利的评价会作何感想。

        陆白川张了张口，想让他们别吵了，一时间却因为损耗过大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他下意识想伸手扶住树干，却在碰到树干之前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继而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夏元成有了前车之鉴，一直都在留意他的情况，见状立刻伸手接住了忽然倒下来的人。

        “陆白川！”

        “陆哥！”

        ·

        伏熙和周怿回到神树下的时候，陆白川已经被救护车接走了。神树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漫天落花。

        两人并肩站着，谁也没先开口。

        伏熙不知道周怿在想什么，他只是觉得眼前这幅景象如同漫天大雪，空气中凛冽的香气也和梦中闻过的那种十分相似。

        直到花瓣渐渐不再落了，伏熙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伸手拂去他肩上的一片花瓣，说：“回去吧。”

        周怿终于松开了抓着他的手，问：“为什么？”

        伏熙：“嗯？”

        周怿抬起眼眸：“为什么骗我？”

        伏熙：“没有骗你。”

        周怿定定看着他不放。

        伏熙坦然回视他：“我说随后来，就一定会来。”

        周怿不说话了，也不知信了没有。

        “走吧。”伏熙说：“先回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酒店方向走去。

        已经到了园区开放的时间，虽然今天暂时谢绝游客，但还是有前几日来的游客住在园区附近的酒店里，因此园区广播并没有罢工。

        此时两人前方的一个大喇叭就忽然响了起来：“周怿先生，请您听到广播后尽快到千年树洞酒店大堂，您的家人在等您。重复一遍，周怿先生，请您听到广播后……”

        伏熙脚下一顿。

        周怿抬起头看向喇叭，神色有些茫然：“家……人？”

        伏熙：“……”

        看着周怿的神情，他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糟糕的蠢事。

        ·

        半小时后，千年树洞酒店大堂。

        导游杨冬林正举着一把合拢的黑色长柄雨伞，雨伞顶上绑着一条红丝巾，随着他挥动雨伞，红丝巾飘动起来。

        “大家集合啊。昨晚我的导游旗给折了，今天暂时先用雨伞代替，大家多多包涵。”

        旅游团十几个人围拢，此起彼伏地打着呵欠。

        杨冬林眼睛下边也挂着两个黑眼圈，见人到齐了，这才继续扬声说道：“昨晚山林失火，多亏大家见义勇为，这才及时救出了被困的学生。不少人都受了伤，现在都没事了吧？”

        “小伤，没事了。”

        “咱们团可别取消啊，真没大事，就是感觉特别累。”

        “是啊，真的太困了，能不能再多休息一天？”

        杨冬林说：“大家别急，是这样，因为失火的事，森林公园今天暂停开放，咱们原定的两日游只能取消了。如果大家希望继续行程，那我们正好多休息一天，明天发车，如果有希望回家休息的，我们也会单独安排车辆送各位回去，费用会按照标准退回……”

        空气中忽然飘来一股浓郁的香水味。

        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人从杨冬林身后走过，右手揽着个漂亮姑娘。姑娘大冬天依然坚持穿短裙，露出小腿上绑着的厚厚一层绷带。

        男人眉头紧皱，走到前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们这公园怎么回事？我女朋友昨天病了，晚上好不容易好点出去走走，结果还遇上了失火！腿都伤了，这事你们必须给个说法！”

        前台小姑娘一脸歉意道：“这位先生，非常抱歉给您带来不便。昨晚园区失火已经证实并非人为原因造成，属于不可控的自然灾害。酒店有医务室，作为补偿，您朋友的伤可以免费诊疗。”

        男人并不罢休，不满道：“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么大个公园，说失火就失火？你们安全工作怎么做的？啊？”

        前台知道与这样的人解释也没用，只能不停道歉。

        咕噜噜的轮子声由远而近，男人只顾发火，身体往后时正好撞上身后的餐车。

        咣当！哗啦——

        餐车上的一杯红酒被撞倒了，刚好洒在了男人锃亮的皮鞋上。

        男人的火气立刻被转移了，抬头瞪着推餐车的厨子骂道：“你没长眼睛吗？怎么推车的？！”

        张福来扶了扶自己的厨师帽，伸手举起两杯红酒递了过去，“贾先生，听说你们下个月就要订婚，这两杯酒就当是我恭喜二位百年好合了。”

        贾英锐登时愣了：“你怎么知道我姓贾？又怎么知道我们要订婚？”

        张福来挤挤眼，神秘道：“鄙人不才，学过相术。祖师爷说过，有夫妻相的人，都是命中注定。”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已经推着餐车走远了。

        ·

        涂红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用她那双妩媚的眼睛扫了一遍整个大堂。

        对于她来说，用幻术替换一二十个普通人的短时记忆不算难事。事实上，接到族长通知的时候她刚好在城东，所以到得比夏元成预计中要早得多。

        她按照夏元成的要求，将这一批人昨晚的记忆替换成了山林失火，几名学生夜间偷入山林被困，在众人的帮助下，最终救出了两名重伤的学生，现已送往医院急救。

        涂红的目光在扫过大堂左侧第二根大理石柱时顿了顿。

        石柱的阴影里靠着一个形容冷峻的男人。

        涂红勾唇一笑，朝那边走了过去。

        伏熙听见身后的高跟鞋声，偏过视线看了一眼。

        涂红调笑道：“怎么？这是被哪个小情人抛弃了？”说着从手包里拿出一张房卡递了过去，“你这样的都舍得赶出来，可真是没眼光。我可以收留你，考虑一下？”

        伏熙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回了视线，“你这么博爱怎么不去办收容所？”

        涂红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收回房卡。她顺着伏熙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前台那边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听说，涂三看上那小傻子了，还特地去你那里送过花？”

        她不提还好，一提涂三，伏熙就又想起了那束娇嫩欲滴的玫瑰。

        涂红看着他冰冷的脸色，不禁玩味道：“族长说你和小傻子可能很早就认识，可我怎么觉得，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止旧识这么简单？”

        女人的直觉往往是很可怕的。

        伏熙不愿与她多说，起身往前台那边走了过去。

        ·

        前台接待人员刚换完班，新来值班的小伙子查看了登记表，又看了眼在前台外站了有一会儿的人，问：“周先生，您还没等到您的家人吗？”

        周怿又在大堂里环视了一圈，并没看到自己印象中的人，对服务员摇头。

        小伙子也有些为难：“您的家人没有留下姓名，请您再稍候片刻，说不定是有事暂时离开了。”

        周怿点了点头，就站在角落里继续等。

        大概等了有十来分钟，身后传来脚步声，周怿回过头，见是伏熙。

        两人回到酒店后被王沐逼着去医护室处理伤口，当时医护室里只有一个值班大夫，周怿在伏熙之前检查完伤口，就一个人先回了大堂。

        伏熙十分钟后出来，在大堂顿足片刻思量该怎么解释，结果被涂红看见了，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他走到周怿跟前，还没开口，就听前台小伙子说：“你又落东西了？”

        “啊，围巾。”之前刚换完班的小姑娘丢三落四回来拿围巾，一抬头就看到伏熙，脱口道：“呀，你可算来了，你要找的人等你半天了。”

        周怿：“？”

        伏熙：“……”

        小姑娘看着眼前这两人站在一起，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脸色一时有些发红，一双眼睛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走吧。”伏熙不是很想听小姑娘接下来要说的话，带着周怿往餐厅走去，“先去吃点东西。”

        酒店的餐厅也很符合树洞的特点，到处都是盘着木纹的木桩子，由于今天闭园，酒店昨晚又经由特情局戒严，现在基本人都走光了，除了他俩没人来吃饭。

        伏熙带着周怿在靠窗的角落坐下，将虚拟菜单调出来推到他面前，说：“想吃什么自己点。”

        他知道周怿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先叫服务员送了一壶水来，给周怿倒好一杯递过去，却发现周怿一个菜都还没点。

        伏熙以为他不会点单，问：“以前没来过餐厅？”

        周怿顿了几秒，说：“来过。”

        伏熙问：“赵永昌带你来的？”

        周怿摇头：“爸爸。”

        伏熙愣了一下，不知该骂张永昌一次餐厅都没让周怿进，还是该惊讶周怿竟还记得那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

        周怿的身世他十年前接到委托时大致了解过，他的父母婚后多年没有孩子，两人都已经放弃了，他母亲却终于在高龄时怀孕，生完他就去了。

        他父亲在他八岁那年也因病离世，他祖母又看顾他两年，因为确认是个无药可救的傻子，最后选择了遗弃。

        也就是说，如果周怿的父亲曾带他一起在餐厅吃过饭，那也是发生在他八岁之前的事了，而周怿至今还清楚地记在心里。

        伏熙沉默片刻，说：“抱歉。”

        周怿：“？”

        伏熙说：“我不该让他们在广播寻人的时候说是家人在等你。”

        周怿看着他，不解道：“为什么？”

        伏熙：“嗯？”

        ……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最终被走过来的热情服务员打断：“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吗？需要推荐菜品吗？”

        最后在服务员不遗余力的推荐下，伏熙点了一桌号称营养价值极高的早午餐。十几分钟后，七八个五颜六色的盘子堆在桌上，鸡鸭鱼肉蔬菜蘑菇，几乎什么都有。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伏熙发现周怿比较喜欢吃鱼和蘑菇，就把这两盘换到了他面前，又给他倒了一杯橙汁，问：“之后有什么打算？”

        周怿捧着橙汁，半晌没言语。

        伏熙以为他可能不懂得为自己打算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却听周怿说：“跟你回家。”

        伏熙微微一怔，而后唇角扬起了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微弧度。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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