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总士向外望了望，又按了几下按钮，但电梯毫无反应。

        “应该是人类军破坏了电路，下不去了。我们走吧。”

        “嗯。”一骑背对着总士半蹲下来，“来，上来。“

        总士毫不犹豫地趴了上去。形势比人强，他没什么可迟疑的，能迅速到达第二cdc最重要。总士的视线随着一起的脚步上下晃动，晃得他有点儿恍惚。一骑热腾腾的体温透过布料捂热了他因失血而凉下来的身体。总士几乎想不起来他们上次这样近距离接触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紧急逃生标志牌泛着莹莹的绿光。

        “左拐。”，总士抬了抬环着一骑脖颈的手，“第三个口下去，下两层再右拐。第一间就是。”

        “嗯。”

        一骑的脚步很稳，背着总士好像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一骑软软的短发蹭在总士脸上，让总士想起了豆豆小时候毛绒绒的脑袋。规律的起伏像极了他们小时候挂在海边的吊床，伴着风轻轻摇晃。总士的思维越发迟滞，刚刚在地面上感觉还不明显，但现在他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浸湿了，身体也越来越沉。

        “这里是岛的中心腹地，理论上入侵者不会这么快就到这儿，但他们有内线，也说不准。小心为上。第二cdc门口写着‘亚瑟之室’，很好找。”总士恐有不测，尽量跟一骑多交代一点儿。“cdc里的紧急通信……”

        一骑激灵一下，忽然抬头打断了总士的话，“有人。”

        “右拐。”总士压低声音道。虽然一骑摄入了他的信息素，但他已经没力气建立精神连接和一骑解释了，即使这样交流不用出声，对他们而言更安全。

        一骑点头，他放轻脚步，闪身拐进了很窄的楼梯。

        楼梯向下，角度很陡，一路下来没有岔口，没有标注楼层，墙上连alvis里随处可见的通讯器都没有。天花板很低，像压在他们头顶上，让人觉得很压抑。一骑连续转了七八个拐角都没走到头。

        这显然不是条普通的路，他想。

        “这楼梯通向哪？”一骑问。

        总士被转得头晕，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试图保持清醒。

        “女神之岩。岛的核心在里面，她能控制整座岛的运行，包括防卫。”

        “核心？”

        “嗯，是我妹妹皆城乙姬，也是维系这个岛生存的关键。乙姬几个月前就该觉醒，但到现在都没动静。事到如今……如果人类军的入侵能把她惊醒对我们而言也算是转机。”总士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反胃的感觉继续道：“女神之岩不安全，核也应该是入侵者的目的之一。皆城司令应该已经打开了专门保护核的防御系统，但现在alvis各系统运行状态不明，是否已经启动成功也需要确认。而且确定安全后我们还可以从那绕路，躲过人类军。”总士说着觉得自己的腿不那么痛了，取而代之的一种麻木感。

        “哦……”一骑听得半懂不懂，心里暗道总士什么时候有妹妹了？他重点抓得异于常人，不过很有一骑特色。

        “啊！到头了！”突如其来的死路打断了一骑的瞎想。

        他们面前是一面光秃秃的墙，没有门的形状，也没有任何标识，光滑平整得堪比镜子，仿佛是仓促间被人简单堵上死路。

        总士示意一骑向前，他在空无一物的墙上随便找了个地方把手贴了上去。一阵红光闪过，墙忽然裂成数条上下分开消失在了墙体里。

        一骑看得目瞪口呆，越发觉得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界了。今天以前普普通通的龙宫岛已成过去，永远消失在他生活里了。

        一骑抬步入内，那堵墙紧随其后又封闭了。里面和外面一样，也看不到门缝之类的痕迹。但一骑并没注意到这些，他的视线被圆形大厅中央高耸的红色培养舱占据。他震惊地发现，这个冷冰冰、像热带鱼鱼缸的罐子里竟然漂着一个女孩。

        一骑忍不住迈步向前想看清楚，但又很快停下，抬起头嗅了嗅。

        “总士，好像有味……”一骑闻到了什么味，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更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屏住呼吸！有信息素诱导剂！”然而总士的提醒已经晚了。如他所料，入侵者不会放过埋在地底的宝藏，叛徒的指引让他们如虎添翼，使他们长驱直入。相比之下，龙宫岛像是被神抛弃了的失落之地，只有厄运如影随形。

        入侵者将大量信息素诱导剂释放在通风系统里，使alvis的空气过滤系统过载失效。诱导剂廉价得很，即便无法瘫痪敌人，人类军也不在乎这点儿损失，但哪怕它能解决一个对手他们就赚了。

        总士指着十步外的装备柜，让一骑去拿防护面具。现在这里信息素诱导剂的浓度还不算高，总士希望入侵者能给他们再留几分钟的时间。

        然而事与愿违，一骑一直扶着总士的手忽然松开了。

        完了，总士想。

        命运终于扯去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向他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一骑的眼睛再次蒙上红翳，但这次不再是浅浅的薄红。总士的信息素虽然帮他减轻了精神力过载的问题，但一骑的哨兵能力尚未成熟，又接连经历数个危机，现在又接触到信息素诱导剂，他没立刻狂化已是天公作美了。

        一骑突然松开手，让本就全身无力的总士狠狠摔在地上。落地的瞬间，总士眼前一黑，觉得整个世界都与他拉开了距离，他恍惚了下。龙宫岛危机尚在，无数人命悬一线，这个念头死死拴住了总士的意识，终究没让他昏过去。

        十步，就十步。

        总士艰难地翻过身趴在地上。他把目光牢牢锁定在装备柜旁的墙上。那是一个紧急逃生舱，可以直达地面。

        他咬紧牙关，向那边爬去。总士不担心一骑不会跟来。哨兵的本能会帮他好大一个忙。

        出现狂躁症状的哨兵会本能地追逐向导，追逐向导素。他们会在咬破向导后颈腺体获得向岛素安慰的同时注入哨兵信息素，对向导进行临时标记。虽然被咬一口通常不会造成任何无法挽回的伤害，但向导会被迫与之建立临时通感，直到哨兵的信息素被完全代谢掉。这种感觉就像踩了一泡狗屎后，之后七天每分每秒都被迫来回踩同一泡狗屎，体验之差足以令所有向导心生恐惧。因此龙宫岛外有条件的未结合的向导们大多会戴上信息素抑制环，减少向导素外泄并保护腺体，避免被荷尔蒙冲昏头脑的哨兵的骚扰。

        这一摔让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伤口再次裂开，总士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红痕。一骑踉跄着跟在他身后，紧握拳头和渐渐失神的双眼都能表明他情况不妙。

        只差最后一步。

        总士的脸上冷汗密布，正要伸手，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总士被一骑拽着衣服直接拉起来了。一骑在总士的后颈处嗅来嗅去，信息素抑制环挡住了他，这让他愈发暴躁。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总士心中一沉，借着站起来的姿势奋力一挣，整个人向着墙飞扑过去。

        啪。他拍上了墙上的指纹识别装置，墙体应声滑开，总士一头栽了进去。一骑紧随其后，也跟了进来。

        总士瞅准时机，将脚步虚浮的一骑绊倒。一骑摔了个狗啃泥，总士借机翻身压在一骑背上，用尽力气狠狠咬住了一骑的后颈。

        哨兵的后颈处也有腺体，被咬破并注入向导素的话，哨兵会和向导一样被临时标记并暂时与向导建立通感。不过他们的腺体小一些，位置也相对更深，操作难度比较大。比起被向导们嗤笑连脑袋里都长满肌肉的哨兵，除非有特别癖好，向导通常不屑于干这种费力气的活。

        总士的嘴边溢出血，他把所剩无几的向导素一股脑注入一骑的腺体。通感建立的瞬间总士浑身软了一下，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哨兵建立连接，也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哨兵给向导带来的安定感。即使是在危机四伏的当下，有一个灵魂在他身边陪伴他的感觉让总士恍惚了一下。

        体力透支让总士的精神力锐减，但他很有技巧地绕过一骑破破烂烂的精神屏障。一反之前让一骑集中注意力时的粗暴，总士借着信息素交换建立的临时通感，将精神触须幻化成一张网，包裹住一骑，帮他隔绝外界刺激、安抚他的焦躁。一骑觉醒的时间尚短，为了自我保护，向哨的精神图景在觉醒初期就像刚出生的小动物不睁眼一样，不会对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开放。因此总士很难像安抚其他哨兵一样直击一骑的痛处，立竿见影地解决问题。

        总士觉得自己快要咬下一骑一块肉来了，他不得不如此。总士已经没有体力和足够的向导素再来一次了，他得确保向导素最大限度地注入哨兵的腺体，以抑制过度活跃的腺体。

        向哨的存在带着一种无法抵抗的命运感，他们有超出常人的力量，又会轻而易举地被信息素奴隶。人类社会中的他们就像马戏团里带着镣铐的熊，即便力能扛鼎，也敌不过皮鞭与钢刺。

        他们僵持了很久，久到总士甚至有时间吐槽一下自己怕跟一骑产生结合热的想法。一骑尚未成熟，自己又遭受重创，就是神仙施法他们也不可能产生结合热。总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到这儿来的。

        直到一骑完全瘫软下来，总士才退开。他看着自己留下的血肉模糊的咬痕又忍不住低头，用干裂带血的嘴唇轻轻摩挲了几下。一骑毫无反应，因为总士借由临时通感，为他织就了一个梦。梦里的龙宫岛有蓝天白云和清爽的海风，上学的路上风景依旧，让人看不腻，鞋柜里粉红色的信把总士肩上的豆豆气得嗷嗷乱叫。

        做个好梦吧。

        总士闭了闭眼，在积蓄力量的同时和他道别。他的精神触须能探查的范围越来越小，但他知道有十多人正向这里前进，他能感受到这些人的亢奋。总士扶着舱壁起身，摁下启动键后出了逃生舱，直到舱门合上都再没回过头。

        透支的精神力、所剩无几的信息素、再加上受伤的腿，总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保护岛核乙姬的最后一层防御果然尚未开启，那是由多层复合材料制成的厚达一寸的保护罩，理论上可以承受核打击。龙宫岛使尽全身解数也只造出了这么点儿材料，全都用在了岛核乙姬的保护罩上。总士盯着人工子宫前的主控台。他们已经赤手空拳，总士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此。

        总士终于摸到主控台的时候，入侵者也到了女神之岩门口。领头的人是alvis曾经的司令辅佐、现在的叛徒——狩谷由纪惠，一个有权限打开女神之岩的人。总士手指如飞，大门打开的瞬间，生物锁正在读取他的掌纹，这是倒数第二步。

        “不！”狩谷由纪惠朝总士厉声道，同时一把按下了身边举起的枪，“别！”

        然而为时已晚，不止一人举起了枪。

        砰。

        总士觉得后背一凉，他被带得向前扑了一下。

        还好，赶上了，总士想。

        他一掌拍在启动键上。保护罩瞬间升起，人工子宫被严密地保护在内。但这些总士都没有看见。他眼前渐渐暗了下去，身体顺着主控台滑了下来。和他的身体相反，他的意识变得轻飘飘的，好像脱离了地心引力正向上飞去，耳边忽远忽近的警报声也渐渐变小。

        总士颤抖着摸到颈部右侧信息素抑制环上的一个凸起。这是皆城公藏给他的所有的痛惜与宠爱——一只埋在抑制环里，内含致死剂量毒物的微型注射器。

        我也想做个好梦。

        总士的手垂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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