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赵妙元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内容三两句话便能说完，却穷尽了她的一生。

        她梦到自己的夫君落水遇难之后，与救了他的那名妾室周姨娘感情愈深。虽然最终夫君顾及自己，没有休妻扶正，却是与周姨娘白头偕老过了一生。她空占个夫人的名头，到底只是这座府邸的一个借宿人。还算得上幸运的是，那几个周姨娘的孩子都十分懂事有礼，这才使得她的后半辈子不至于太过冷清。

        赵妙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但梦里那种真实得仿佛真的亲身经历了一遍的感觉不是假的。她记得院子里那棵桂花树每个四季的细微变化，也记得门框上木纹的纹路走向，她甚至记得她拐过抄手游廊时看见午后的阳光映出那双壁人眼里的情意，然后周姨娘一个轻快的步子，阳光就从江樊的脸上碎到了地上。

        哪怕此刻她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她仍然因为从梦境中蔓延出来的丝丝缕缕感到无比的悲伤。所以她实在很难把这个梦只当做一个故事，或者是一个投射进梦境的荒诞念头。

        夏日雨季繁多，窗外大雨滂沱，一阵风吹得半开的窗叶劈啪作响。窗边花瓶里插着的鲜花落了一地的芬芳，赵妙元披上外衣正要去关窗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她的贴身侍女——画扇急切的声音。

        江樊面上不显，但心里各种波澜壮阔。他怎么也想不通，好不容易处理完了江北的事务，紧赶慢赶的往回赶，怎么就会在自己家的池塘边滑了一跤？而且就算是京城连日大雨，他一时不察，那也不能一觉醒来在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体里醒过来啊！

        尤其，这个女人还是别人的女人！

        他一想到醒来时，身边那个婆子和两个丫鬟对他一口一个周姨娘，几乎就要厥过去了。看着屋子的陈设，虽然不至于奢华，但也处处精巧。可见他这副身体是有些受宠的。暂且不提他为什么会在一个女人的身体里，也不考虑怎么在最短的时间里换回去，难道他接下来他还要对一个男人小意温柔？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至于一辈子都换不回去的这种可能，他是完全没有考虑过的。当务之急是要先探听清楚自己的这具身体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身在何处，离家多远。只怪他乍一发现自己变成女儿身，过于惊讶，没有在第一时刻问清楚，就急急把人赶出了屋子，才会让他现在这般被动。

        “咚咚咚——”

        “姨娘，夫人听闻你醒了，特意过来看望。”徐嬷嬷在门外扣门。

        一个姨娘生病，一般来说正室会亲自过来探望吗？怕不是过来下绊子的。江樊想到这，连忙起身。

        “这就来——”江樊正襟危坐，见门外却没有要推门进来的意思，才后知后觉的前去应门。

        门一开，他愣住了。刚刚担忧和恐慌的各种思绪在见门外人的一瞬间都变成了委屈，恨不能扑上去一诉衷肠。但考虑到他现在的这具身体，以及以往他们夫妻二人的相处模式，又硬生生的压了下来。

        “夫人……”

        赵妙元没有错过周苗开门时见到自己时候的神情，心里十分纳闷，觉得周苗似乎有些太过热情了。想想又不太对，似乎周苗本来也是一个热情大方的性子。也许只是两人来往得太少，这才导致她乍一见到周苗，有那么一点不适应。

        她三年前去庄子上避暑的路上，正巧遇到周苗家人要将她卖给人牙子，便使了银两，把周苗要了过来。也不叫她入贱籍，就是安置在庄子上。彼时她有孕，一同到庄子上的，除了画扇还有江樊的奶妈——田妈妈。田妈妈见周苗长得标致，赵妙元又不通俗务，便动了心思。劝说赵妙元收了周苗做姨娘，还说这是后宅的一贯操作——一般家里有些脸面的，正房夫人有孕在身，都会替郎君收几个美人。

        周苗当时正迫切想要逃离那个吃人的家，与田妈妈一拍即合。于是成婚才一年不到的赵妙元便稀里糊涂的多了个“妹妹”。直到回了京城，江樊对莫名其妙多了个妾室勃然大怒，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是被利用了。但周苗已经带回了江府，赶出去或者留下来当下人都不妥当，只能继续让她当个存在感极低的姨娘。

        赵妙元虽然自幼入道，但也有三分脾气。那之后就对周苗有点不冷不热了，吃穿用度上虽然不曾短缺，也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两个人才会见上一面。

        因此她听到周苗怯生生的喊她‘夫人’，她才更觉得古怪。若是没有听错，周苗的声音里似乎还隐隐带着哭腔？

        这一天都怎么了？前一天夜里，她做了一场真实无比的梦，梦醒后自家夫君果然如梦里一般落水被救，然后现在这个关系一直冷淡的周姨娘又表现得跟她无比亲近？

        江樊不知道赵妙元的想法，喜悦，安心，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之后，他开始回过神来。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发妻，从徐嬷嬷对她的尊敬不难看出，他还在自己的家中。只是，他什么时候有个周姨娘了？

        虽然思绪万千，但其实不过一瞬。上一秒他还各种心情复杂，下一秒就慌忙把赵妙元邀进屋内。

        “夫人请进。”

        江樊还不是很习惯自己现在的姨娘身份，十分自然的与赵妙元对坐在圆桌旁。画扇见此就要开口，被赵妙元趁着徐嬷嬷斟茶之际，及时制止。

        “你身子如何了？”赵妙元轻声问道。

        她的声音温柔，但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疏离。江樊知道这是因为赵妙元对周苗也不熟悉的缘故，心里一松。回话时明显轻松了许多。

        “好多了，多谢夫人关心。”

        “你救了郎君一命，该是我多谢你才是。这些日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提。”言罢，又好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昨儿晚上那么大的雨，你怎么在那儿？”

        “我……”江樊不是周苗，这问题自然答不上来。话只开了个开头，就状似为难的停下了。

        赵妙元却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也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若不想说，可以不答的。”

        “多谢夫人。”江樊的声音十分感激，然后又犹犹豫豫的问到，“郎君……怎么样了？”

        赵妙元看着眼前女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之前那种古怪的感觉愈发加重。

        “大夫看过了，郎君身子并无大碍。许是连日劳累，加上昨日落了水，稍微感染了风寒。这几日好生休息便可。我过来之前还睡着。”

        “那……我能不能……”江樊想借口探望，去看一眼自己的身体到底是个什么状态，说不定一个凑巧就能换回去。可是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妥。且不说这个周姨娘，自己毫无印象，贸贸然就前去探望显得有些逾距。更何况刚刚赵妙元也说了，过来之前那副身子还睡着。

        “自然。”赵妙元答应得十分爽快。让话刚出口就想绞了自己舌头的江樊有点懵。他不记得他家夫人这么好说话呀。

        但其实赵妙元想得很简单，既然在梦里江樊和周苗最终会是一对佳偶，那么现在依了周姨娘，也算是顺应了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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