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忆

若崎拎着箱子走在街上，嘴里呼出白雾。北海道的天气果然那么冷，如果是按照加班的工资，这一趟应该能拿到不少。天气还没下雪，不知为何，他开始盼望着今年的春天了。

        若崎纱夏，今年25岁。

        倒不是什么拿了主角模板父母双亡的背景，只不过因为升学志愿报了警校之后意外地别扭起来，导致他18岁之后完全放飞自我，和离家出走一般音信全无，甚至与自己的弟弟后来也没有任何联系。

        北海道的警察局效率意外地慢，他闲来无聊的时候，开始回忆起自己的过往经历。

        那天他在思考食堂的餐饭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起以前在浅草繁华街旁摊位上的一切，直到有一天入间学长端着自己的盒饭走到他面前来。

        若崎的味觉是算得上挑剔，除了不喜欢甜食之外还有许多忌口和好口，但真正能理解他的，也不过妈妈做的便当和学校门口认熟了的老板娘下意识报出少要辣椒二两面多汤一类的习惯而已。

        他们之间的更深入的交集，也许是从这里开始的。

        不过二人的关系从美食开始深入，这事实上这并不准确，只是若崎自己也拿不准那个时间点到底是该提前还是延后。

        上早课的时候，从宿舍到教学楼的路上自行车疾行，带起一阵风，撩起女孩子的裙摆。他和入间不是同一年级——也不是一个专业，不过选修的课却有大量重叠，相伴而行的时候也常有。

        那时还没有自行车后座不允许带人的规定，他们两个人有时候嫌麻烦也会一人带着另一人，好的是可以省去抢占一个停车位的麻烦，坏的是途中一段上坡骑车的人蹬得十分费劲。若崎纱夏坐后座的时候会拿出自己的mp3，分给入间一个耳机，或者就这样听着他聊起同期的八卦，比如某个教官班下面调皮捣蛋的5人组，凭一班之力拉高了整个专业的严格度。

        熟话说隔行如隔山，更何况还隔了两三个年级，光是听他们被罚打扫宿舍楼这件事，若崎就已经听得津津有味了。

        也许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两人没有课的时候约着去图书馆自习，有时候看看专业书，有时候也随兴挑几本不打紧的书看。两个人有时候相对坐着，有时候就挨着落座，各自不打扰，其实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他们尽量挑自然光充足的角落，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窗棂的影子在书脊间游过。就是在那个时候若崎纱夏看了三岛由纪夫的《假面的自白》，那也是第一次入间在他看书的时候同他交换看法。

        他们起初只是小声议论，后来在旁人不断投来的目光里两人开始在草稿纸上笔谈。他惯用圆珠笔，而入间总是更喜欢钢笔，后来这两种墨水混杂的草稿纸他不知积了多少张。

        也许是从这里开始的。

        也许又是从他们挑了个好天气在东京里四处转悠的时候，入间看着若崎永远一步之遥的背影的时候开始的，谁知道呢。

        若崎纱夏在小时候常常一个人拿着父母给的零花钱去小学旁边的店里面买一碗拉面、一瓶盐汽水。在老板娘麻利地给他的面加佐料的时候他就凑到旁边去，从堆得整整齐齐的瓶瓶罐罐里挑出自己看着最顺眼的那个瓶子，然后接过面碗扯扯单肩包带子向老板娘道谢。

        他有个固执的习惯，不论天气任何，就算是零花钱不足以点一碗面条，但盐汽水仍是不可或缺的。

        他喜欢汽水装在玻璃瓶里，或许是带有童年的亲近。起开瓶盖的时候飘散出的味道闻起来像是夏天，他咬着塑料吸管的时候总错觉胃里装下了浅草整个夏天的风、雨后清醒的气息，尽管感官上他清楚的知道这只是碳酸的气味。

        在吃早饭的时候他总能有些奇思妙想，最经常的是他想象世界上所有人都是汽水糖果一类的东西，而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上层世界里人们像是早晨的菜市场一样挑挑拣拣，那些被挑出的是幸运儿，他们的人生从起瓶之后开始，一直到气泡冒完才终结。

        他反常规地赋予不同的味道以涵义，像是柠檬味代表着满足，而蜜桃味代表悲伤，他因此尝试了很多口味，最后还是回到盐味本身。这是他的最爱，因为盐汽水比起果味汽水简单太多，像是人生里自始至终都有个回环的主旋律，乐此不疲地跳着重复的、幸福的舞步。

        于是若崎纱夏感觉自己喝下的不再是夏天，而是另一个人的人生，于是每一口便也包含了不少情感与思考。

        那时候他不知道白日空想是能力也是运气，他只会很快地抛下这些不足为道的天真幻想，重新努力钻进现实中来，而现实中没有层叠的世界，盐汽水只是盐汽水而已，也没有爱与被爱。

        直到有一天，确切地说，直到他拖着家当住进警校宿舍的那天，他突然幻听拧开汽水瓶盖时的“噗呲——”一声，少年时候的白日梦死灰复燃，他意识到他终于被选中了，他的人生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地冒泡。

        在离开家里之前他的生活风平浪静，琐事不值一提，而他也少有引以为傲的青春的叛逆，只是沉默，保持永久的缄默。但现在像是被引燃了火线，从此向左向右不再能带他走出迷宫，那就好像是他寻寻觅觅的南墙终于显现在他面前，而他不可能在此妥协。

        那时候他才真正尝出盐汽水的味道——咸、涩，像汗水也像泪水，他少年时候的直觉惊人地准，或许每一瓶汽水里真有人生。但他从此失去了偏爱，他不再偏要走到公园旁的老店去买拉面和盐汽水，食堂里的也能凑合，没有汽水卖的冬天也可以喝一杯热咖啡。

        与其说是他与生活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妥协，不如说十七八岁的若崎纱夏拥有一颗比小时更柔软的心。他当时尚且懵懂地五味杂陈，现在更是自觉每一口都在吞咽梦想。而他明明比谁都更清楚地知道真正的梦想是不可能咽下的，因为那太烫又太赤诚，在他每个清醒的夜里浮上来像一圈难以触碰降解的光。

        最开始的若崎纱夏当时还只是因为一时冲动报考的警校，从同窗到老师再到父母，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并不是前往充满书本的大学教室。只有弟弟照常觉得他酷毙了，到处嚷嚷自己要有一个当警察的哥哥了。

        最初的那段日子他几乎拼尽了之前所有积攒下来的狠劲，他练得凶，书本知识背得也凶，训练毕竟是残酷的，他的室友隔两周就能换一拨，而他虽然在教官和老师欣赏的眼神里一直留了下来，却也显而易见地瘦了。

        他一直记得那段时间他打算休息的时候，却是彻夜失眠，只得凌晨三点去操场跑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给自己压了多大的压力。

        工作结束后的若崎纱夏难得休憩一会，刚在警察局的大厅座位坐下，却被突然的手机铃声惊起，他性质阑珊地故意等铃声响过三遍后才接起。

        “您好，这里是若崎。”

        电话的那头是网络犯罪对策科的同事，上来就问道：“若崎君你现在在哪？出了大案子了，有没有时间来技术帮忙一下。”

        “我现在不在东京。”若崎顺手拉开一个客室，捎上了门，“我刚出差。出什么事了？”

        对方似乎噎住了：“是绑架事件，全局上下都在忙活，甚至松本管理官都来了！”

        若崎纱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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