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格雷森觉得自己很倒霉。

        穿着一身管家模样衣服的年轻人等待在温切斯特公学的大门外,神色莫名有些无奈。

        他今天见了三位雇主,与……一个难以轻易描述其身份的男人。

        最先与他见面的是那个男人。

        在今天的清晨,而这也是今天一系列事件的开始。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良于行,坐着属于上层阶级才会有的精致轮椅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仅外表看起来英俊,整个人也很有特点,让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瞳孔中就会自然而然地充斥着他的身影,与他身上那种浓烈的个人色彩。

        任何人对那个男人的印象都肯定很深刻,格雷森想道。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男人那即使被细心梳到脑后用发带扎起也依然显眼无比的白色长发。

        其次,就是男人低着头时过分英俊的侧脸,与他抬起头看向格雷森时,那双色彩独特的透亮眼眸。

        还有,就是他身上即使因为不良于行而被迫坐上了轮椅,也具有的那种独特的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的气质。

        尽管漫不经心这个形容听起来可能更多会被描述为是花花公子式的戏耍人间,但格雷森却凭借直觉与饱经锤炼的看人功底判断,白发男人漫不经心的表面下,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游刃有余,是发自内心强大的无所畏惧。

        至少,男人的冷静正在此刻透过漫不经心的浅层,审视着他。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安静地端详了他一会儿后,笑了。

        “如果你接下这份工作,我希望你能明白你接下来所要面临的处境。”

        “你接下来很大可能还会被两个,或者三个人约见。”

        “他们会为了各自的目的约见你,并单独告诉你他们需要你做的事情。”

        “而他们都毫无疑问会为此支付给你丰厚的薪水。”

        “只是,他们或许是支付给你金钱的雇主,却并不是你真正要服务的主人。”

        “他们在你正式工作前与你约谈,并在这过程中要求你接下来为他们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你将要去服务的那位主人。”

        “我可以直接地告诉你,那是我的儿子。”

        男人又从头到尾不紧不慢地扫了格雷森一眼,这次,那双色彩独特的眼眸中快速掠过一丝了然。

        “看在你不得不接受这份工作的情况上,我可以提前透露给你,将要与你见面的其他雇主的身份。”

        “我儿子的母亲,我儿子的……教父,我儿子的外公,或者叔叔。”

        男人是停顿思索了一下,才把“教父”这个词说出口的。

        在眼前这位雇主说到“不得不接受这份工作”时,格雷森的手指下意识收缩了一下。

        男人是怎么看出来他的困境的?

        男人又看了眼格雷森,那双色彩独特的眼眸好像透过格雷森一直保持着的礼貌微笑面具,直接看到了其下明显透露出疑惑情绪的真实面容。

        男人恍然大悟般地低笑了一下。

        “哦,我有些健忘,这边的人应该是不知道我的职业的,你自然也一样。”

        “那请容许我简短地自我介绍一下我的职业,我是……我曾经是个侦探。”

        “你身上与这件屋子里的那些痕迹能够让人显而易见地得出你之前身陷于麻烦中的结论,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的。”

        “而接下这份成为管家的工作,毫无疑问是此时唯一能快速解决掉你身上所有麻烦的最佳选择,相信我,你找不到第二个比这能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了。”

        “在你正式接下这份工作的那一刻,就会有人为你处理好一切,以确保你有充足的时间与精力放在照顾好你的新主人这件事情上。”

        “区区来自帮派的追杀与那些惹人烦厌的追踪与这件事相比在他们眼里都不算什么。”

        男人将双手肘部置于膝上,指尖相接搭成金字塔状,若有若无的笑意正透过那双像红茶茶汤一样透彻清亮的眼眸,向格雷森传递着某些难以言明的情绪。

        “至少,他的母亲会处理好他们的。”

        男人说话的语气骤然从平铺直叙的冷静平淡变得柔和起来,但那柔和中却又透着某种复杂。

        格雷森确信在提到“处理”这个词的时候,男人的眉头有轻微地挑起,好像有点不大自在,像是某种无声的反对。

        但那语气却依然很柔和,柔和得像耐着性子哄睡一个哭闹的宝宝那样,充满小心翼翼的温柔。

        某种……即使被无形的镣铐束缚住,但依然会不自觉显露出来的温柔。

        甚至,某种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显得有些违和的,柔软的信任。

        因为过往的经历,格雷森能够轻易地从中体验出那些细腻且难以言明的情感。

        他对于所有的情绪都很敏感,毕竟这是他作为孤儿与生俱来的能力。

        但那些细腻微妙的情感在男人继续着下面的话语时,就稍纵即逝。

        “你作为管家所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在任何条件下都照顾好我的儿子,并能在这个过程中不起冲突地完成其他雇主对你的附带要求即可。”

        “要达成‘不起冲突’这个结果,也许在各种意义上都有些困难,但如果是你的话……”

        “我相信对于你来说,要达成这种结果还是很简单的。”

        男人带有些许玩味与漫不经心地勾起了唇角。

        “毕竟,如果你在汇报结果的时候,各位雇主互相之间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他们接下来向你提的要求就不会带有冲突性质。”

        “而如何在最开始,就处理好他们提出的相互间带有冲突性质的要求……”

        男人唇角的那抹笑容中,笑意明显了很多,像是已经看到了某种有趣的鸡飞狗跳的未来。

        “你可要好好表现了。”

        “格雷森。”

        “尽快把握住那种脆弱的平衡……与和平吧。”

        男人这一番话,与其说是作为他那位主人的父亲来向他提出要求的,不如说……是专程来来提醒他接下来的事情的。

        格雷森的心中因为男人最后的表现与话语,难得生出了一丝忧虑。

        男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些要求,又会有多么难以完成?

        然后,果不其然。

        接下来如男人所预言的那般,他马不停蹄地连续被三位雇主约见。而在见面后,每个雇主都对他提出了除了照顾好他的主人以外的相似附加要求,只是在细节的侧重上截然不同。

        格雷森在之后仔细回想了一番三人相似却又各自不同的附加要求后,在某个瞬间突然回过味来为什么那个男人会提醒他,最好对雇主们隐瞒各自存在的事情。

        因为,这三位雇主提的要求根本就是在针对彼此啊!

        母亲往死里叮嘱格雷森,看到不属于她势力的人关注少年时调查那些人的动向并及时通知她,与此同时务必保护好少年不被人劫走。

        教父极其在意周末来学校接少年回去的人的去向,并要求他对此做出一番调查。

        叔叔对所有与少年有关的势力都要求他做详尽的调查。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将提交调查报告的时间,定在了结束周末后送少年去温切斯特公学后的那个时间点。

        说真的,这是一家人,但不全是。

        格雷森敏锐地感觉到,想必那个男人对这种情况既感到头疼,又颇有些看戏的心态吧。

        然而,自从接受这份工作后,头疼与压力就来到了他这边。

        他还有拒绝和后悔的余地吗?

        格雷森脑中又回响起男人冷静的声音。

        [而接下这份工作毫无疑问是你此时唯一能快速解决掉所有麻烦的最佳选择。]

        对啊,说不定还是他唯一的选择……

        但在他自己原有的旧麻烦解决之后,接受这份工作所带来的新麻烦好像比旧麻烦在某种意义上更加……令他感到危机四伏。

        真是无比棘手的情况啊……

        无论如何,在面对着他的主人时,他都不应该受到这些外在因素的干扰,要依然保持着面对主人时应该有的心态,与完美的工作效率。

        所以,就让他来见见,引发这一切矛盾的他的主人,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所以,你就是我的新管家?”

        那个走出学校大门后就迅速找到格雷森,朝他所在方向走来的少年,再次给予了他某种强烈而深刻的印象。

        也许是少年红色的长发与那格外瑰丽的金色眼眸,又或许,是少年身上与那个男人如出一辙但稍有收敛的漫不经心。

        真不愧是……那个男人的儿子啊。

        那种眼眸的颜色……格雷森注视着那双眼眸,不自觉地想道。

        格雷森在最初就注意到了男人的眸色。

        因为,在英国的上层阶级中,那种颜色作为眸色具有某种独特的潜藏意味。

        他主人的叔叔,男人的兄弟,也同样拥有那样透亮的眼眸颜色。只是那双同样色彩的眼眸中,没有那个男人不太像贵族的漫不经心,而是确实属于贵族久居高位后的内敛,与某种过分的沉静。

        那双眼眸,像深潭,又像死水。

        至少,格雷森在对方向他提出的[收集少年周围除了学校相关人员以外的所有人员与势力资料]这个附加要求时,看不出眼前人那双与那个男人同样色彩的眼眸中,可能含有的任何情绪。

        好像始终空无一物,又好像早已习惯将所有情绪都压抑得极深。

        格雷森无法在那短暂的对话中分辨出来。

        ……

        “只要是流着那个家族血脉的男性,都会有那样的眸色。”

        “像英国红茶茶汤一样透亮的颜色。”

        他们是如此形容的,也是如此评价的。

        那是对那个家族的地位与实力隐含的赞誉。

        因为,对红茶的习惯早已渗透进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

        而如今看起来,少年的眼眸颜色,在继承了来自父辈血脉的时候,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异。

        格雷森注意到了一件微妙的事情。

        少年的眼眸颜色,是会变化的。

        有时像安静凝固的琥珀,有时又像烈焰灼烧着的流动黄金。

        难以言清眸色变化发生时的界限,但在某一刻,那变化好像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是来自母亲那边的血脉,使少年本应该稳定继承属于父系血脉带来的稀有眸色,发生变异了吗?

        格雷森脑中不由自主地想道。

        毕竟,都是少有的眼眸颜色。

        红发女人眼眸中的,是偶尔有几点火星骤亮但已临近熄灭的木柴火堆一般,本应该象征炽热却又被主人眼眸中蕴含的东西衬托得莫名冷淡甚至冷酷的眸色。

        那是在眼光流转间,才会在眸底星星点点亮起的红色。

        其余时间,那本该亮眼的红色火星好像不甚显眼地淹没在了占据女人眼眸主色调的剔透褐琥珀色里。

        但格雷森可以描述并想象得出来,那些不一样的红色骤然亮起显露本色的时机。

        是和那位自称为前侦探的男人,提起对方时骤然柔和的语调时一样的。

        在提起自己的丈夫时,红色的女人眼眸中漾起了显而易见的光。

        那红色的星点,于是终于在她的眸底显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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