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激将

在女皇的带领下，早些年我朝那些武将算是英雄辈出，以他们为原型写的道情列传之类更是不计其数，但写这种文学作品的一向是想象力丰富却毫无实操经历的文人。

是以才会程允恭当山贼时居然发现地宫，地宫里面还有张天书写着自己能做两年的土皇帝；还有什么秦义节拿双锏抵住城门救下秦夫人之类的传奇，再有的，就是敏罕感这种莫名其妙的叫阵方式。

第二日，凤凰城中将官都在等敏罕感来，像在等一个超级搞笑的喜剧演员给他们表演现场猴戏。

耶律平是元帅，贸贸然去城墙那边围观不大好，是以就派出了庭悦和正好值班的陆云起俩人去那边帮忙瞅瞅。

敏罕感下身一匹黄马，一把漂亮的开槽六面槊磨得锃光瓦亮，胡子和头发有点发红，燕颔虎须的，仰着脖子往台上喊：“老子伯颜将军麾下赤云将军敏罕感，尔等快快迎战！不是说你们有什么段将军使长槊无人可敌，有本事和我下来对付一场！是不敢了吗！”

庭悦呆住了。

陆云起昨天已经知道他是这个架势，平稳道：“想来是西市那些写传奇道情的功劳。”

那些文人写打仗，最喜欢的就是写两方各出一员大将，跟打擂台玩卡牌游戏似的，把对面队伍里头所有将军都砍遍，就能破城，这种故事流传久远，许多兵士们也爱听，庭悦再没有想到文学作品能文化入侵到龟兹去就算了，居然还让龟兹人以为打仗是要将军先在前面叫阵的。

他见城墙上头将士们一动不动，污言秽语地骂了好久，才又打马回去了。

“你说的没错，这本是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的事。”庭悦颔首，轻声道。

这次敏罕感出来挑衅，从战术上说最好的就是直接派个好将下去跟他对打，打赢了我方皆大欢喜，自然士气大增;从战略上来说，就是要忍着，受着，磋磨掉对面的耐心，耗掉他们的粮银，再去打架。

“他明日还会再来。”陆云起望着敏罕感后撤的背影，“嗓子叫唤哑了，换一个人继续喊。”

他如此做法，除了整个龟兹深受地摊文学影响，觉得打仗是搞回合制以外，更重要的是挫败凤凰城内普通士兵的士气。

大多士兵们是不晓得什么战略的，将军让冲我就冲，将军让我窝着我就窝着，校场娱乐资源本就匮乏，营伎也不是每个兵蛋子都消受得起的，闲来无事，也不过就是互相讲些男子爱听的英雄传奇一类，感情朴素得很。

听到自家将军和对面打了一架赢了就高兴，必胜的信念就多几分，听到敌方用屎尿屁等污言秽语在城墙下对着自己骂了一个多时辰根本没人应战，有些士兵或许会觉得心中窝火恨不得自己拿了枪跟敏罕感比一场，但更多人或许只是心中发憷。

对面号称的人数本就比自己这边多二十万，如此挑衅却闭门不出，就是为了消耗凤凰城内兵士情绪，若是百万雄师变成百万疲军，那就算对面只有十万人也够他们喝一壶了。

只是此刻确实不是发兵的好时机，大致的战术顺序如何京城时就已商量得差不多了，他们现今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想些法子将军心稳住。

长史的分内事颇像高级助理，早起帮元帅理理东西，给他端端水饭送送文书，帮他写些材料报告，顺便跟着耳濡目染学点领军之道，小事不好出面就派他们去做喉舌。

不过耶律平觉得庭悦是个姑娘家，估计在京城里头受了女皇嘱托要对她多多关怀，总之就是除了庭悦他还有两位长史，粗活累活就都没分给庭悦，她也不是每天都有文书工作可帮忙的，这几日闲得很。

又正是夏末秋初最热的时日，兵士们也恹恹的，每日茶饭都进的少了，庭悦也觉闷热，在心里乞求秋老虎赶紧走吧。

她经常带些东西去看看营伎，若火头军那儿有多的荤腥，就会叫人给她们也煮上几个大锅炖点剩肉汤，嘴里也沾点油水，有几位姑娘肚子微隆，显然是有妊了。

她们自个有的都说不清楚孩子是哪位兵士的种，不小心做了营伎的姑娘想想就晓得是悲苦的角色，不过向来底层人家还没有底气讲究贞节妇，若是运气好碰上位有情有义的兵士，等打完仗成亲的也是有的。

运气差些，肚子里头的孩子又没有人认领，也可放去育幼堂将孩子养大。

有位花名叫芽官的姑娘的姑娘摸着肚子——她是有情郎的，正与周围人说自己已经和二虎哥哥讲好，打完仗就在嘉峪关下办个礼，将婚书也写了。

像这种民间自由恋爱生米煮成熟饭的，虽未有父母媒妁，但官府也是承认的。

西边黄土卷得每个姑娘的面色都发糙发黄，芽官确然是众多营伎里头最幸运的那个，她长相平平，摸着肚子对着庭悦却笑得幸福：“奴以前还以为女官人能和男子比肩，该是有三个脑袋八条腿的人物呢，没想到大人您是最和气柔善，还有一颗菩萨心，我们都感念地很呐！”

庭悦愣住，这个时代能像她这种投胎做个官家小姐属实算老天开眼，大多数人都还在赤贫线挣扎，她晓得自己是既得利益者，见到悲苦的人心里总会歉疚得不行，实在担不起“菩萨”如此沉重的二字，不过是自己见过太阳，不忍众人混沌黑暗罢了。

“我是姑娘家，晓得姑娘家的苦处，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感激我什么的。”她微微摇头，去看她的肚子，“可是在半路上这孩子就扎根了，我瞧其他姑娘有妊最多不过月旬的。”

芽官脸红得不行，用袖子遮住半张脸，轻轻嗯了一声。

“她运道好呀，杜二虎一眼见到她就喜欢上了，每月的月份银子都用来包她，等打完仗就能跟着他去做平头娘子了！”旁边有个姑娘酸溜溜地说了一句。

庭悦微笑：“是呀，莫说你们，官家姑娘都是一样的，得千金易，有情人难，咱们这么多姑娘，不也就只有一个芽官碰上她的二虎哥哥嘛！”

芽官脸红得不能再红，捂住肚子诶呀诶呀地笑个没完，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前儿二虎哥哥说奴肚子里头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叫细烧，奴觉得好听。”

庭悦心里咯噔一下，道：“是好听。”

翌日，庭悦问人要了畚斗，自己将黄沙收集堆起来摊平，黄昏后大多兵士们都歇了活，就能瞧见庭悦用拿了根削平的树枝做笔，沙地做纸，在上头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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