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吃与被吃

清晨的森林里，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聚集在一起，正在吸食滴落在草叶上尚未干涸的血渍。

        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厮杀，而那头被咬断了脖子，了无生息的花豹无疑是这场争斗的败者。它遭遇了以往从未见过的强大对手，几乎未能做出有效的反抗便已经毙命。

        黑龙叼起花豹的尸体，飞回了一开始和银龙待过的地方。银色的龙仍守在原处，只是比一开始变得更虚弱了。

        黑龙叼着花豹靠近，银龙像往常一样冲对方嘶吼，黑龙便扔下嘴里的猎物退到了一旁。

        “赶走”黑龙后，银龙重新趴在了地上休息。然而没过多久，面前新鲜血肉的气味儿钻进银龙的鼻子，它不由自主地睁开了双眼。

        它饥饿了太久，当下又摆脱了牢笼的桎梏，面前恰好是还冒着热气的鲜肉。银龙自然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它一改常态地向前挪动了几步，低头嗅闻着猎物伤口处翻出来的血肉。

        尽管已经饿到了极点，但那条守在一旁的黑龙又让它感到畏惧，银龙衔起死去的花豹，想把猎物拖到安全的地方享用。

        然而它太过虚弱，仅仅是将食物拖拽到十几米开外的大树后就花费了它不少力气。

        黑龙犹豫了一下，想到银龙对自己的敌意，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跟上去，而是守在原地等待。它坚信自己过往的经验，它曾经和人类相处时，也是在它送出自己的食物后获得了对方的认同。

        躲在树干后面，感觉自己安全了一些的银龙开始撕扯花豹身上的肉，如果说一开始它还因为饥饿了这么久而有些迟钝，随着不断的撕咬，吞入口腔的甘美血肉彻底激起了它进食的欲望。

        滑入胃袋的生肉不仅未能带给它饱腹感，反倒因为鲜血的刺激，让它变得愈加饥饿与疯狂。

        饥肠辘辘的银龙急切地想要填饱肚腹，到最后它甚至来不及去慢慢地从尸体上将肉撕扯下来，直接将那头两百多斤的花豹整个囫囵吞下。

        时隔半年之久，它终于得以饱餐一顿，随后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战，餍足地倒在地上喘着粗气。

        ————

        这些天，整个赛罗拉城人心惶惶，那条半途逃走的恶龙还没有抓到，就有传闻说在城郊的树林里发现了一种可怕的剧毒蜜蜂，已经有两个倒霉蛋中招，听说他们被毒素侵蚀的尸体连自己的亲人都认不出来。

        魔法公会已经确定这种剧毒蜜蜂就是韦氏杀人蜂，这是一种原产于卡洛斯国的肉食性昆虫，它们会分泌一种具有致幻性的甜味物质，以吸引猎物主动到蜂巢附近，再用剧毒的毒刺杀死猎物。

        但理论上，圣雷利帝国境内是没有这种蜜蜂的，过去的数十年里在赛罗拉城也从未发生过类似的伤人事件。

        威尔伯格推测，这些韦氏杀人蜂是在之前举办伊颂节的时候，由那些卡洛斯国来的商人带来的。

        一些流传在民间的说法认为，剧毒之物只要使用得当就能变为包治百病的神药，这些商人应该是私自带了蜂蛹来售卖，没想到因为不久前那个作乱的死灵法师，伊颂节举办的时间延后，加上赛罗拉城温暖湿润的气候，那些包裹在货箱里的蜂蛹提前孵化了。

        而韦氏杀人蜂的毒素目前还没有魔药能解，一旦被三只以上的杀人蜂蛰到，必死无疑。

        当务之急是快点清除野外的蜂巢，防止更多人遇害。

        魔法学校一直都有屏障保护，这韦氏杀人蜂虽然致命，但待在里面的学徒和老师是非常安全的。

        因此，艾丽丝也不怎么担心自身的安危，她只是想着怎么尽快地让弟弟入学。可这些天校长威尔伯格因为这些事忙得不可开交，艾丽丝也没好意思去追问。

        ————

        夜里，艾丽丝躺在床上，看着投射在天花板上苍蓝色的月光。

        她闭上眼睛，又再次睁开眼睛，天花板上逐渐浮现出淡蓝色的字迹。

        【走南闯北·二】累计进入10个新城镇，奖励马x1匹。（3/10）

        【捕猎能手·一】成功狩猎野兔，奖励弓箭制作图纸。（备注：c级）

        【强健体魄】力量属性值≥5，奖励自选资源箱x1。

        她的游戏成就，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了。

        可能是因为目前界面上显示的成就都没有完成，所以系统也不会刷新出新的任务。

        目前她没什么精力去完成这三项成就，而且这三种奖励也不是当下必需的。

        现在她得专注于魔法学校的功课。

        艾丽丝在床上翻了个身，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就睡着了，只是今天她总是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这么多天过去了，也不知道布莱克怎么样了？

        突然不告而别后，他会去哪儿呢？是回到了一开始和他相遇的蝴蝶小镇，继续像个流浪汉一样地生活？还是说他仍在赛罗拉城附近的森林中行动，伺机报复自己？

        那天，威尔伯格十分肯定地向她保证龙是不会变成人的，但艾丽丝却没有完全信服他的说法。威尔伯格的知识都是经验所得，而他所践行的真理并不一定是绝对正确的。

        因为那段时间和布莱克的朝夕相处，艾丽丝总有种直觉，布莱克或许真的是条龙，而他又恰好是一条特别的龙。

        一条可以变成人类的龙。

        想到这儿，艾丽丝不由地感慨自己还真是神经大条，突发奇想找来一条龙保护自己，把龙请进家门共进晚餐，有几个晚上那条龙还睡在自己身旁。

        这么久以来，她和弟弟竟然都没有被吃掉！

        至于那条逃走的银色幼龙，尽管艾丽丝这样的普通人很难获取魔法公会内部的消息，她并不知晓当时的具体情况。但回忆起那天马戏团的经历，仔细一想，那个时候的布莱克确实表现出了对那条残疾银龙的在意，后者很可能就是布莱克救走的。

        所以，至少在那条银龙逃走之前，布莱克都还在赛罗拉城周边。

        在那之后他的去向，艾丽丝就无法推测了。她私心希望布莱克已经和另一条龙离开了赛罗拉城，毕竟这些天魔法公会的法师都在搜寻他们，城外又出现了那可怕的韦氏杀人蜂，他恐怕会遇到危险。

        不过，这些仅仅只是艾丽丝的猜测而已，事实说不定与她所想的大相径庭，她现在满脑子胡思乱想不睡觉又有什么用呢？

        唉，还是专注于自己身边的事吧。

        艾丽丝开始在脑海里回忆今天课堂上讲过的，那些难记的库拉塔斯语，着实伤脑筋呢……

        ————

        深夜，已然饱餐一顿的银色幼龙却一反常态地愈加虚弱。

        在吞下那只花豹后的几个小时里，它不但未能从那些食物中获得养分，反倒断断续续地将无法消化的酸腐血肉尽数吐了出来。这个过程消耗了它残存不多的力气，在那之后，银龙虚弱地瘫软在地上。

        它金色的眼眸逐渐蒙上了一层阴翳，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抽搐着，嘴巴张开，露出半截沾血的舌头，拉风箱一样喘着粗气，明显的出气多进气少。

        这是黑龙意料之外的情景，它不明白，为什么银龙吃下了食物却不能像它一样恢复活力，反而……反而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黑龙惴惴不安地凑过去想要查看银龙的情况，而后者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像一开始那样驱逐黑龙，它的眼睛黯淡无光，仿佛失去了焦点。

        那条银色幼龙确实快要死了。

        黑龙不知道的是，银龙饥饿了半年之久，全身的脏器已然衰弱到极点。

        龙是一种生命力极强的生物，但幼龙的体质根本比不上体型要大数百倍，发育完备的成年巨龙。银龙面前放着一顿大餐，疯狂的饥饿感一时间盖过了其余所有的感受，就连因为营养不良变得异常菲薄的胃壁被撑破时的疼痛都被盖过了。

        银龙甚至都没能撑到第二天天亮便死了。

        几天后，龙的尸体开始燃烧，在这种具有魔力火焰的催化下，银龙的躯壳很快便化作了一滩灰烬。

        在这个过程中，黑龙始终都守在一旁。

        一开始，它仍是不死心地期待着奇迹会发生，在银龙咽气后，它数次试图用头去推搡前者的尸体，在确认银龙再也不会醒过来后，难以控制的悲怆与自责涌上心头，如果它没有想着要去救对方出来，说不定这条银龙此时还活着。

        是它害死了对方。

        它不仅没有找到其他同类，还害死了这个唯一的同伴。

        而当看到银龙的尸体开始燃烧，并且很快就变成了一堆灰烬时，黑龙又因为震惊而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彼时，它面前就只剩下燃烧后漆黑一片的灰烬，而一旦起风或是下雨，连最后的这点灰烬都将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黑龙只是一条普通的野兽一样的龙，那么这个时候它会若无其事地离开。

        但智慧演化出的同理心却让它感到无比痛苦，对害死银龙的愧疚，对希望破灭的懊恼，还有对自己今后命运的忧虑，第一次真真切切对死亡的恐惧。

        过去，它自然而然地杀死其他动物，用它们的肉填饱自己的肚子，因为在它眼里这些动物都只是食物而已。在人类的马戏团里时，它看着铁笼里的老虎狮子互相厮杀，同样感到津津有味，因为它既不是老虎，也不是狮子，它没有被关进铁笼，没有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被皮鞭逼迫着和另一头野兽决一死战。

        现在有一条和自己一样的龙死在了它面前，它却痛苦到难以自已。

        它死后，也会像这样燃烧至化作一滩灰烬吗？

        现在银龙死去，它再次失去了寻找其他龙的线索。

        森林深处传来狼群呼唤同伴的嚎叫声，远方亮着灯光的是人类建造起来的城镇，而黑龙孤零零地守在那一滩灰烬旁，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它一条龙。

        直至天边泛起朦胧的鱼肚白，黑龙如梦初醒，它抖落了身上的露水，漫无目的地朝着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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