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无法安宁的夜晚（下）

沐浴在午后阳光下的庄园里，青绿色的葡萄藤缠绕在年代悠久的镂空铁栅栏门上，红宝石一般的葡萄果实掩映在其中，清新的甜香味儿弥散在空气里。

        大理石喷泉旁的桌椅上，坐着庄园的男主人和女主人。

        男人生着一头银发，英俊高大，目光深邃。虽是贵族身份却穿着朴素，正低头全神贯注地翻看着手中由奇异语言编写的魔法典籍。

        他身旁的女人，一头海妖般的卷曲长发垂落在白皙的肩膀上，幽蓝色的眼睛宛若浩瀚的星空般美丽。而此时此刻，这双美到不似凡人的眼眸中盛满了温柔的目光，正对着不远处草地上嬉戏的两个孩子。

        其中年长一些的女孩，是姐姐，长得很像母亲，多年后肯定会出落成一个令无数男子魂牵梦绕的美人。

        女孩手中高举着木制飞碟，她脸上洋溢着笑容，使劲把飞碟丢了出去，一条体格健壮修长的红棕色猎犬猛地蹿出，飞奔着去叼回小主人的飞碟。

        “跑快点儿，波奇！”七八岁的小男孩迈开小短腿，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

        女主人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的孩子，稍微侧过身询问丈夫道，“伊维，我们去给两个孩子拿点奶酪和水果吃吧，玩了这么久，他们肯定饿了。”

        男主人不善言谈，面对妻子的提议只是爽快地点了点头，随后合上书起身与妻子一同向身后的房子走去。

        女孩注意到了父母的离去，她停下奔跑的步伐，气喘吁吁地问道：

        “爸爸，妈妈！你们要去哪儿？”

        “去给你拿些奶酪和水果，亲爱的。”女人柔声应道。

        听母亲说是拿食物，女孩眼前一亮。

        “那我想吃佩妮阿姨做的布丁！”

        “好，会给你带的。”

        女主人的声音从幽深昏暗的门厅走廊传出。

        得到母亲肯定的答复，女孩开开心心地回到碧绿的草地上，揉了揉大狗毛绒绒的脑袋，和弟弟接着玩闹了起来。

        突然，身后的房子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

        女孩懵懂地回过头，眼前的景象让她顿时愣在原地。

        曾经和父母居住在一起的房屋正在熊熊燃烧，升腾的火焰顶端汇聚成滚滚浓烟飘向天空，实木房梁伴随着火焰的噼啪声轰然倒下，装饰用的琉璃彩色玻璃也在急剧的高温下破裂，发出震耳欲聋的爆裂声。

        “爸爸！妈妈！”

        女孩大声呼喊着，不顾一切地就要往火场里冲去。名叫波奇的猎犬飞奔而上，一口咬在了女孩的肩膀上，竭力阻止她这么冒险。

        很快，整座房子再也经受不住火焰的侵蚀，伴随着一声巨响从屋顶垮塌了下来。

        “啊啊啊啊——！”

        女孩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庄园中。

        ————

        艾丽丝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到睡在对面床上，梅露尔均匀呼吸时身体的起伏。

        没有什么庄园，也没有什么火灾。

        是梦。

        清醒过来的艾丽丝随即感觉到自己脸上一片冰凉，她抬起右手去摸，是眼泪。

        她竟然在梦里哭了。

        梦中发生的那一幕，应该是她小时候的回忆。

        男人是她的父亲，伊维·弗莱德，女人是她的母亲，蕾娜斯。

        她的母亲是父亲伊维出海时不知从哪里带回来的一个神秘女人，她说不出自己的来历，没有亲人也没有自己的姓氏。

        他们都在三年前因意外去世了。

        艾丽丝按住了胸口，从心尖传来的这份悲痛的情感是如此强烈，哪怕刚才只是梦境中重现，对艾丽丝来说都仿佛是刚刚现实发生过的一样，包括她此时干涩的嗓子，还有猎犬波奇咬在她肩膀上的触感……

        等等！

        这种被什么东西咬住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艾丽丝甚至不觉得自己在是做梦。

        她微微侧过头，向自己的左肩望去，眼前呈现出的一幕让艾丽丝险些惊叫出声。

        明明应该和迪伦同处一间屋子的布莱克不知为何出现在她身边，而且还一脸幸福地咬在她的肩膀上，虽然艾丽丝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用力，只是用嘴巴含着，但他的牙齿和湿热唾液的触感还是让艾丽丝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这这、这是在做什么呀？

        为什么要咬她？！

        而且，她的衣领好端端的怎么都滑到肩膀下面去了？

        身后，布莱克可能是发现到她醒了，就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咬在艾丽丝光滑肩膀上的牙齿，转而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艾丽丝手忙脚乱地把衣服拉起来，紧紧地攥在领口。

        他从原来的房间出来后，掀开窗户来到了艾丽丝住的房间，一进来后便轻车熟路地爬上床，钻进了艾丽丝的被窝。

        同样是风尘仆仆地赶了一天的路，艾丽丝的身上就只有一股淡淡的汗水味儿，更多的还是她这些天忙着鼓捣鲜花香皂留下的花香和皂角的香气。

        没有了讨厌的迪伦在旁边，怀里还抱着香香软软又熟悉的艾丽丝，布莱克心情瞬间好了不好，先前因为焦躁与烦闷而显露的瞳色，也已经恢复成了平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普普通通的深黑色。

        一切仿佛都恢复到了先前在毛虫小镇的时光，他突然也没那么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了。

        那时的艾丽丝仍在熟睡中，他也就没吵醒她，像从前一样把头埋在艾丽丝的后颈。就这么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还不过瘾，他微微低下头，看到艾丽丝洁白的里衣领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膀与锁骨平行的位置。

        他伸出手指，勾住艾丽丝的领口，稍一用力，少女的衣裙就滑落到前胸和肩胛的位置，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肩头。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是现在所看到的这一幕。

        艾丽丝呼吸急促，但理智同时也告诉她，梅露尔就躺在距离她不足一米开外的地方熟睡，现在的这番场景可不能被梅露尔看到。

        她得快点问清楚布莱克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会三更半夜来找自己，而且还要、还要……

        还要咬她？

        艾丽丝重新仰头看向对方，少年乌黑如深渊般的眼睛也同样直勾勾地盯着她。

        艾丽丝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那样的举动，是想吃掉自己吗？

        艾丽丝猛地想到，在那前几个晚上，自己睡着后，他会不会都是这么做的？

        但如果他真的想吃她，她一个柔弱的少女根本无力反抗，甚至不用等她睡着后他都能动手。

        艾丽丝抬手盖住自己还有些湿热的肩头，想到一开始滑落肩头的衣领，还有布莱克那奇异的举动，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虽然这有些天方夜谭，但她目前实在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解释。

        既然布莱克能通过观察学会人类的语言，那他应该也能通过观察，学会人类的其他一些行为。

        这么想着，艾丽丝把衣领攥得更紧。

        自己一直以来对布莱克的态度，似乎都有些过于放松和亲密了。

        以前和艾萨克三个人在一起时还没怎么觉得，现在和西蒙他们同行后，这个问题确实无法回避。

        就像西蒙说的，布莱克在旁人眼中与她既非亲属也非情侣关系，又不像艾萨克那样年纪还小，男女之间确实应该保持距离。

        当初是她把布莱克带出来的，以后肯定要融入人类的社会，艾丽丝知道自己有责任和义务教会他这些道理。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身后，近在咫尺的距离，梅露尔嘴里含糊着梦话，翻了个身。

        确认梅露尔并未被吵醒后，艾丽丝回过身，压低声音小声催促着。

        “快回去。”

        回去？

        听到这样的字眼，少年眼前一亮。

        太好了，终于能回去了。

        他身形轻盈地从床边站起身，准备出发时却看到艾丽丝仍然躺在床上纹丝不动。

        他以为艾丽丝还要收拾行李，毕竟人类走得很慢，一旦远行就需要携带很多麻烦的东西，比如换洗的衣服和路上的食物，不像他随时随地都能出发，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

        为了能快点离开，布莱克俯下身凑到艾丽丝面前，后者被吓得连连后退。

        低沉的音色带着点儿稍显违和的小雀跃情绪的声音在艾丽丝耳畔响起。

        “我帮你收拾行李，很快的！”

        这下轮到艾丽丝懵了。

        谁说要收拾行李了，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说要回蝴蝶小镇吧？

        艾丽丝摇摇头，小声纠正了他的说法。

        “不是，我是说，你快回自己的房间去，和迪伦还有艾萨克在一起。”

        “回去快点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少年漆黑的眸子迷惑地低头望着她。

        艾丽丝只好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

        “快回房间去。”

        布莱克这下终于听懂了。

        艾丽丝并不打算离开这群人，不仅如此，她还要让他回去继续和那个讨厌的人类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他想起迪伦那副恶意挑衅的姿态，心中一阵厌恶。

        不，他不回去！

        既然不能回到清净快乐的蝴蝶小镇，那他最起码也要和艾丽丝睡在一起。

        过去的那段时间不都是这样吗？

        然而，当他弯下腰，想重新钻进艾丽丝的被窝时，后者却一把按住了他企图掀被角的手。

        黑暗中，少女的手指纤弱又细腻，说出的话却格外严厉。

        “不可以！”

        艾丽丝决心好好管管他这个半夜爬床的坏习惯，他也不是什么小猫小狗，每天和她睡在同一个被窝里实在不合适。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艾丽丝的态度格外坚决，布莱克虽然心中有怨气，也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了。

        回到了那间充斥着男人汗臭味和打鼾声的房间。

        他没有立刻去床上睡觉，反倒是踩着无声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迪伦的窗前，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男人。

        此时此刻，这个人类正沉浸在虚幻的美梦之中，看上去毫无防备。

        他柔软没有保护的脖颈就那样袒露在空气中，最致命的大血管与气道展露无遗。

        再往下，迪伦那同样没有肌肉与骨骼保护的肚腹也正对着他，隔着一层薄薄的肚皮，里面装盛着的是缺一不可的脏器与用于消化食物的胃囊和肠管。

        都怪这家伙，布莱克心想。

        当初要不是他招惹艾丽丝，他也不会被迫来到这个讨厌的地方。

        更可气的是，艾丽丝今天晚上竟然都不允许他与自己一起睡了。

        明明他并没有做什么错事！

        少年漆黑的眼眸瞬间变得冰冷。

        一个睡梦中的，脆弱无能的人类。

        只要他想，一巴掌就能呼死这个人。

        他伫立在迪伦的床头，黑色修长的影子宛若索命的死神。

        就这么静静地站了足足有半个钟头，黑暗的房间中响起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黑影最终什么都没有做，转而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几声床板吱呀的声音响过，房间重新恢复了平静。

        另一边的床上，迪伦看似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

        他背对着身后那人，握了握满是冷汗的手心，强忍着急速跳动的心脏撞击胸腔带来的不适感。

        许久，迪伦发出一声仿佛劫后余生一般颤抖的吐息。

        他知道西蒙是想让自己调查这个奇怪的新人，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格外多留了个心眼，包括先前刻意地去激怒他，既是私心也是计谋。

        从那家伙半夜翻窗户离开时迪伦就醒了，只是没想到这家伙出去了一圈回来后，整个人周身散发的气氛就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刚才这家伙一言不发地站在自己床头的时候。

        尽管没有做睁开眼睛，迪伦却分明感受到了恐怖的杀意。

        那家伙想杀了他！

        仅仅是因为睡前他的一句挑衅么？

        一回想起不久前那幕可怕的场景，迪伦不自主地吞了几下唾液，轻轻伸手摸了摸藏在枕头下面的匕首。

        看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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