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赔款（上）

他丢开艾丽丝的手腕，铆足了劲儿抡起对侧胳膊一拳朝那少年的面部击去。

        预料到对方可能会躲闪，弗朗西斯早就准备好了下招，就等对方躲开的间隙来不及反应再打出下一发攻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年并没有躲开，他使出全力的拳击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对方的额头上。拳头击打的动能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在打在少年身上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人是个傻子吗？还是说他反应迟钝到连这种明面的攻击都躲不开？

        但很快，令弗朗西斯感到些许恐惧和不可思议的疑问渐渐浮现在脑海中。

        站在他面前的少年，不仅没有整个人被打得飞出去，也没有因为受伤部位的剧烈疼痛而倒地，仍是一脸凶煞地抬眼瞪着他。

        弗朗西斯的心头没来由地掠过一丝惊恐和后怕。

        这种感觉，是他十八岁那年被一群饥肠辘辘的野狼围堵在积雪的山坳处时第一次遇到的，那种在野兽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就觉得自己只是块会行走的肉的感觉，至今难忘。

        意识到事态异常，弗朗西斯正准备收回被震得隐隐作痛的拳头，手腕却突然被什么东西钳制住了。一瞬间，他的大脑里闪现出各种由钢铁制成的厚重扳手与铁钳。

        然而低头一看，扣在他手腕上的只是少年白净修长的一只手。

        被这个身形瘦削，矮他半个头的年轻人像抓小鸡一般控制住手臂，弗朗西斯面子上挂不住，他咬牙暗中使劲想从对方的钳制中挣脱出来，但哪怕他已经发力到整张脸憋成了猪肝色，他的手还是完全像是卡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很快，肌肉骨骼被挤压的剧烈痛楚从手腕处传来，弗朗西斯满头大汗倒吸着凉气，他能明显感觉到少年的手指在不动声色的发力，他那条肌肉壮实的小臂在对方手里宛若橡胶一般柔软，他甚至听到了内里骨骼咔嚓作响的声音。

        不、不对！

        这不像是正常人类可能拥有的力气。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家伙处理到！”眼见自己不是对手，弗朗西斯扯开喉咙高声叫喊着一旁的伙计帮忙。

        估计是看到刚才那一幕，那群伙计知道这少年不好对付，纷纷从手边找来了铁锹、木棍等“武器”，这才鼓足勇气一拥而上。

        几番交手下来，那几个伙计都发现这奇怪少年完全不会任何格斗技巧，躲闪与反应速度也很一般，就只是单纯的力气大外加抗揍。

        但光是这两项远远强于普通人的能力，就已经让他特别难对付了。

        眼见那挥舞带风的木棍迎面劈来，少年仍是下意识地抬起胳膊试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挡。

        伴随着“噼啪——”一声巨响，手臂粗细的木棍应声折断，少年顺势转身挥拳砸向那个手握折断的半根木棍，已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伙计，与此同时另一只钳制在弗朗西斯手腕的手也没有松开。

        “啊啊啊啊——！”

        男人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整条小巷中。

        艾丽丝护着弟弟站在这场血腥斗殴场的外围，满面焦急，目露担忧。看着那些伙计一个个被布莱克撂倒在地，鲜血飞溅，哭声哀嚎声震天，她发觉事态已经朝向自己无法控制的局面开始发展。

        这时，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句。

        “治安官来了！”

        艾丽丝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无动于衷下去了，她让弟弟别乱动，一个人冲进了激烈的打斗中心。

        此刻的少年被裹挟在滚烫的鲜血与激烈的厮杀中，已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是什么。

        他只是本能地知道现在倒在地上嗷嗷直叫的都是肉。

        可以让他填饱胃囊，供他生长的肉。

        所以当白皙纤弱的少女冲上来时，他只是看到一块更加新鲜柔嫩的肉毫无防备地扑向了自己。

        他抬起沾满了粘稠血液的拳头，转而挥向了那个飞蛾扑火一般的少女。

        那个少女并未被吓得躲开，她嘴里高喊着什么，清甜的声音带着哀求与焦急。

        少年的身体突然没来由地停了下来。他眨眨眼睛，微微张着嘴，一闪而过的怔忪过后，他想起来了。

        少女喊的是“布莱克”。

        对了，这是他的名字。

        很快，他又想起了艾丽丝。

        想起了当时在蝴蝶小镇的低矮漏风破屋子里，那个叫艾丽丝的女孩一遍又一遍地教他学会记住自己的名字，然后她又指着自己，嘴里还念着她自己的名字——艾丽丝。

        记忆中的画面与眼前的人面相互重合。

        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清亮，他认出了艾丽丝。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他下意识地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艾丽丝。”

        “诶？”

        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命丧于此，仍有些惊魂未定的艾丽丝愣住了。

        刚才……是错觉吗？

        她好像听到了布莱克开口说话叫了她的名字。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家伙的声音。

        不得不说，和她之前脑补的音色大相径庭。

        艾丽丝以为他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总是天真又顽皮，声音想必也会是与之想匹配的温软少年音。

        但实际上，他的声音却是意外的清冷与稳重。

        “前面闹事的几个家伙！如果你们不想挨鞭子，现在就老老实实地立正站好，手背到后面去！”带着特殊标识的盾牌和铁剑，腰间系着马鞭的治安官匆匆赶到，当看到满地飞溅的血迹和倒地不起的一众青壮年男人后，见识过不少类似场面的治安官也不禁愣了几秒钟。

        清醒过来后的布莱克，这才把视线从倒在地上的“肉”挪向了周围围观的人群。当发现原本都好端端各干各的路人现在全都胆战心惊地注视着自己时，他顿时心底一沉。

        糟了！

        艾丽丝说过只要吓唬前来挑衅的人就行了。

        可是当时那么多人一拥而上来打他，他对化形后的人类躯体控制本就不好，打着打着就把艾丽丝的叮嘱抛在了脑后。

        从吓唬变成了猎杀。

        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他瞬间收起了先前的戾气与锋芒，目光躲闪又沮丧地垂着头躲在了艾丽丝身后。

        “这是怎么回事？”治安官向人群中厉声高喊。

        “救命！救命！”断了一只手的弗朗西斯完全失去了一开始的镇定与脸面，连滚带爬地匍匐过来抱住了治安官的大腿。

        “就是他们！那两个恶魔盗走了我牧场的18只山羊！现在他们拒不认账还动手打伤了我牧场的这么多伙计，就连我的手也被他们残忍地打断！这太可怕了，那个黑发男人……不不，他根本不是人！救救我！”

        治安官满脸嫌弃地一脚踹开这个跪地哀求的壮汉，他顺着弗朗西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当看到弗朗西斯口中所说的两个恶魔是一对普通的少男少女后，不禁耸起了眉毛。

        但看到这满地翻滚，浑身血污的青壮年时，治安官又对弗朗西斯的话产生了几分信服。

        那对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男少女竟然能把这么多壮汉打成这样，面对这等匪夷所思之事他不能不多出来个心眼。听闻不久前圣剑骑士刚刚讨伐了暗影森林的魔物，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漏网之鱼，恰好能装扮成人类的模样……

        那名治安官握紧了手中的铁剑，他的手心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层冷汗。因为他知道，假如面前的这对少男少女真的是魔物所变，他和当地的其他治安官就算拼命恐怕也对付不了啊。

        “这个人对你们的指控是属实的吗？你们盗取了牧场的15头羊，还……”

        “是18头羊，大人。”弗朗西斯及时纠正道。

        “咳咳！甭管多少，现在你们犯下了盗窃罪与打架斗殴罪，根据帝国的律法，将处罚没收你们的全部财产，鞭刑三十后移交教会审判你们今后将在牢里坐多少年。”

        “羊不是偷的，是我捡到的！”艾丽丝高声反驳。

        尽管此刻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弗朗西斯说的可能是对的。

        布莱克带给她的羊，恐怕真的是他在人家的牧场里偷来的。

        一个多月18只羊。

        其中的很多可能是布莱克在路上吃掉了，所以才会一路留下成为弗朗西斯线索的山羊残骸。

        每次吃到最后布莱克都会给她留一点儿，或许是因为这些天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近，他才愿意将从自己牙缝中省出来送给她的羊，从半只变成了一整只。

        但她绝不会承认。

        18头羊啊，现在的艾丽丝即便是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

        她现在只能一口咬定，羊是她路上捡的。

        如果说是买的，弗朗西斯肯定会要求追查她是从哪家屠户买的羊肉，到时候谎言圆不上就糟了。

        要是弗朗西斯还要追问她捡羊的位置，她就说是在从蝴蝶小镇来往毛虫小镇的半路上。反正都是荒郊野外没有地标，就算他们真的要去求证也得不出什么结果。

        “不可能！牧场是从我祖父那一辈传下来的，我从三岁起就开始和牛羊打交道，我家牧场的羊肉是什么滋味，我一清二楚！”弗朗西斯显然并不认可艾丽丝的狡辩，仍在不依不饶地据理力争。

        “而且牧场的羊蹄上都会留有标记，只要你拿出羊蹄，我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你可别说羊蹄扔掉了，那你就是毁灭证据，你心虚了，说明你这羊是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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