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清晨

“暖炉”回忆着今天发生过的事。

        当天下午，他像往常一样从一百多公里外的海边飞回蝴蝶小镇。

        尽管当初那个教会他变成人形魔法的神秘法师再三告诫他，往后最好不要将自己的原形暴露出来，但他实在忍受不了日复一日地变成小小的人类模样缓慢地在地上爬行蠕动。

        他会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比如说高山或者海岸，痛痛快快地飞上一会儿，活动活动筋骨，再重新变回人类的样貌，混进人类的生活圈子内。

        虽然有时也会被沿途的人类看到，但他飞得很高很快，天空中又有云朵遮挡，那些人会以为自己只是看花了眼。

        即便是看到了他又能怎么样，人类又没有长翅膀，他们追不上来的。

        回到熟悉的蝴蝶小镇后，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平时常去转悠的田间与村庄里几乎一个人都没有。既没有干农活的男人，也没有在院子里照看小孩的女人和老人。

        根据他这些天的观察，往常这个时候屋子里或者街道上是有人的。

        他挠挠头，发现自己还是不够了解人类的习性。

        不过好在蝴蝶小镇并不算大，他在里面随便转悠了几圈就发现镇上上的人类都聚集到了镇子中心。他过去也看到过类似于这样的人类的集会，他们有的时候是为了和其他人交换手头的物资，有的时候是为了唱歌跳舞庆祝着什么，还有一些是聚集在一起向他们的神祈祷。

        但是今天不一样，他发现那群人既没有把货物摆在地上，也没有围成圈跳舞或是念一些他听不懂的祷告词。男女老少拥堵在一起，人们纷纷伸长了脖子，目露期盼地望着道路尽头。

        他起先还有些好奇这些人类到底在干什么，于是也跟在人群后面伸长了脖子向远处望去。直到看到一群骑在马上，身着银光闪闪铠甲的人到来，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声，他不明白周围的人为什么要欢呼。而且，骑马而来的陌生人身上的气味，周身涌动的魔力，都给他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于是他本能地回避了那群人。

        他打算去找艾丽丝，那个会和他说话还会送给他礼物的艾丽丝。最重要的是，那个人类竟然还会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他曾经也吃过人类的食物，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偷吃时被对方用扫帚赶出来，被像上次那样是受到邀请还是第一次。

        他过去一直睡在山洞或者树上，他想着今天晚上过去，那个人类女孩会不会邀请他在人类的居室里睡觉呢？他还从没有在人类修起来的房子里过夜过。

        毕竟，他为了表达感谢都把自己的食物分给艾丽丝吃了。

        他之前可从没和其他任何人类，甚至是任何生物分享过自己的食物！

        人类修筑的房屋在他眼里都大同小异差不多，但他还是通过气味很快就找到了艾丽丝住的地方。

        当他看到自己带回来的食物被艾丽丝放在了窗口的积雪里，完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时，不禁有些疑惑，他可是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羊肉给她了，她怎么没吃呢？

        这段时间，他吃过牛羊肉，鱼肉，猪肉还有禽类，还有各种爬行动物和少量昆虫蜘蛛，最后他得出结论，羊肉是最好吃的。

        不过他也没过多地纠结这个问题，他是来找艾丽丝的，但艾丽丝并不在家里，跟在她左右的那个年纪小一些的男孩也不在，房子里漆黑一片，往常这个时候壁炉里是有火光燃烧的。

        他犹豫片刻，决定既然来都来了就在屋子里等好了。依据他对人类的观察，他们晚上必须要回到自己搭建的小盒子里。

        隐没在黑暗里的少年不知等了多久，伴随着“吱呀”一声推门响动，艾丽丝终于回来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很快感受到了艾丽丝低落的情绪。

        他藏在角落里，因为怕吓到艾丽丝，打算等她把火点起来再出现在她面前。但不知为何，这次艾丽丝没有点灯，她好像累得厉害，脱掉外套就一头栽进床上睡了，只听到她气息微弱地说了几句似醒非醒的胡话就彻底进入了沉睡。

        少年又等了一会儿，感觉艾丽丝是真的睡着不会再起来点灯了，便从墙角走出来，站到了她的床边低头看她。

        女孩乌黑的头发湿成一缕缕沾在脸颊侧面，她的身子向内蜷缩弓起，双手抱在胸前，面色苍白眉头紧锁，看起来像在忍受痛苦。

        乌云飘过，露出一轮清冷弯月。

        月光下，少年凝望着少女惨白的面庞，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想法。

        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他们受一点儿小伤就有可能会死，太热会死，太冷也会死，不吃东西没个几天也会死，不像他。

        他见过那些垂死之际的人类，和现在的艾丽丝还真有几分相像。一想到这儿，他突然有些慌张，赶紧蹲下身趴在床前仔细确认艾丽丝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如果她就这么死了，也不知道找到下一个能陪他说话陪他玩的人类要到什么时候。

        少女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了几下，纤长微卷的睫毛宛若惊慌起飞的蝶翼。她好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突然胡乱挥动着双臂，恰好碰到了蹲在床沿边少年的面颊。

        她的手真冷。

        他心想。

        这么冷下去，这个人类说不定真的要死了。不过还好，他身上是暖和的，无论春夏秋冬，他的身体都是暖洋洋的。

        少年知道人类的男人和女人之间要保持距离，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相对于艾丽丝是个异性，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就躺在了艾丽丝旁边，睡梦中的少女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向身边的热源靠近。

        少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吵醒艾丽丝。他知道被吵醒是一件很不爽的事情，上次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洞睡觉，一只冒冒失失闯入的野猪发出的动静吵醒了他，一怒之下他把那头野猪烧成了块黑炭。

        但很快他又后悔了，那头野猪明明可以抓来吃的。

        被火烧过后就不好吃了。

        艾丽丝依偎在他身边，似乎是怕他突然溜走一般，无意识地伸出双手抱住了他。

        被这样禁锢住，他其实是很不习惯的，就好像艾丽丝要他穿着那双鞋子。

        但是根据他的观察，人类好像是会用这样的动作表达对其他个体喜爱的感情，就像他会用嘴巴啃或者舌头舔来表达类似情感一样。

        感受到艾丽丝纤细的胳膊紧紧地拥抱着自己，他心底莫名涌现出一丝雀跃的兴奋与得意。

        这个人类是喜欢他的，他想。

        于是，作为回应，他也伸出自己的胳膊抱住了艾丽丝，因为这是人类表达喜爱的方式。

        ————

        第二天，艾丽丝从绵长的睡梦中悠悠转醒时，明显感觉到了和往常的不同。

        因为她的脸颊，鼻尖和手指脚心竟然都是暖呼呼的。

        她活动了下手脚，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胳膊竟然搭在男人上下起伏的宽阔胸膛之上。

        艾丽丝的大脑一瞬间短路了几秒钟。她顺着自己手臂的位置一路向上看去，黑发少年仰面躺在自己身旁，阖起双目，半张着嘴，匀速呼吸间穿插着一两声轻微的鼾声。

        而他的一只胳膊被艾丽丝枕在脑袋下面，另一只手轻轻地搭在艾丽丝对侧的肩膀上。

        因为艾丽丝的动作，那黑发少年也被惊醒。他打着哈欠，收回上方那只手揉了几下眼睛。

        艾丽丝完全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一醒过来后会以这种方式和那个怪少年相遇。但就当下的这种处境，艾丽丝知道，自己应该为被一个不那么熟悉的男人搂在怀里睡觉而感到尴尬和羞愧。

        她甚至已经开始在脑海里预演了一遍，自己是如何失声尖叫着把对方推下床，满面羞红地拉起被子罩住身体，好好查看一番自己的里衣有没有乱，随后结结巴巴地指着对方质问昨天发生了什么，最后不管对方说了什么、如何解释都只是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痛哭流涕。

        但艾丽丝并没有这么做。

        或许是还没完全睡醒，或许是昨夜的落水让她受了风寒以至于脑子不甚清醒，艾丽丝不知怎么想的，她拒绝按照常识的礼节去行动，她完全被潜意识里的本能抢去了身体的全部支配权。

        少年的身体暖洋洋的，像个小太阳。冬日的清晨，窗户上结着一层冰霜，刚刚苏醒衣着单薄的艾丽丝贪恋着这样的温暖。

        于是她抱得更紧。

        感受到艾丽丝变化的少年低下头看她，他的下巴抵在艾丽丝前额的黑发上。少女白皙的脸颊埋进少年怀里，艾丽丝的鼻尖贴着他的臂弯，像猫一样来回蹭了几下。

        她突然有些委屈。

        当初被范拉妮拎在手中丢出房门，被路人店家嫌弃驱赶，被坏人绑架挟持，被奥菲娜的家仆扔进冰冷河水里的时候，作为相依为命姐弟俩中年龄大的那个，她要成为弟弟的依靠，所以她不能也没空去哭诉，反倒也没那么难过。

        可是现在不知怎的，明明没有再发生类似受欺负的事，她却感到鼻头一酸。

        艾丽丝嗓音喑哑，埋怨又似撒娇一般地低声喃喃道：

        “你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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