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在到点的刹那准时响起铃声。

        天光被厚重的窗帘尽数遮挡，室内一片昏暗静谧。我迷迷糊糊的摸索着按掉手机闹铃，双手撑住床铺想要起身，可是没能成功，转眼又跌回了柔软的乳胶垫里。

        脑袋昏昏沉沉的，头重脚轻，身体一片绵软使不上力，还感觉有点发凉。

        有点不妙啊这个状态……像是发烧了。

        我躺在床上休息了会，最终还是费力的把自己拉扯了起来，寻到医药箱里的温度计测了□□温。

        ——387度，还烧得不轻。

        应该有备着退烧药的，不知道有没有过期。

        从粘稠得跟浆糊一样的意识里勉强拽出一点思绪，我给阿纲发了条line说明了下情况，又打了个电话向老师请假，接着半蹲在医药箱旁翻找，总算是从箱底里摸出了那一小盒退烧药。转到侧面看了眼包装，很好，还没过有效期。

        我倒了杯凉水服下药，慢吞吞的挪到床边，重新将自己投入到尚还留有余温的松软被窝里，蜷缩起身子舒服的喟叹一声。

        运转缓慢的脑子不由自主的回放起昨天reborn说的话。

        黑手党、火焰、我父母。

        不，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逻辑。阿纲是黑手党继承人，我家就在他隔壁，以及每月固定打款的可观生活费……现在连起来看，才发现一切都早就有迹可循。

        虽然也没真的相信父母去缅甸做网络工程开发的说法，可确实也没联想到黑手党上去——这实在太离谱了。

        还有，昨天我和阿纲付的那一大笔账，等reborn长大后能不能还给我们啊……毕竟真的好贵……利息也不多算，就按银行的来好了……

        我断断续续的胡乱瞎想着，眼皮在药效的作用下逐渐变得沉重，不知何时眼前已变得一片漆黑，意识断线，陷入深沉的睡眠。

        多亏了退烧药的功效，到傍晚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刚洗完澡吹好头发，手机铃声突然嗡鸣着响起，屏幕上显示来电号码是兔子先生。我急忙接通，电话那头传来阿纲清越的嗓音。

        “小唯？你好点了吗？”

        他原本清亮温和的音色经过电子信号的传输显得有些失真，微微添了几分低沉沙哑，像是砂砾在耳边轻轻摩擦而过，令人心里发痒。

        怎么感觉有点色气……

        我脸颊微微发烫，回道：“嗯，吃过药已经好多啦。”

        “唔。”阿纲似乎在调整什么，话筒里有塑料袋的窸窣声响，“那你开下门吧，我在楼下。”

        “我让妈妈煮了点粥，打包给你带过来了。”

        “！”

        我闻言火速奔下楼去开门，果然，阿纲正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他还是一身校服，见门突然被推开，有些讶然地睁大眼瞳。

        我眼巴巴的望着他，出口就是一句彩虹屁：“阿纲，你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友，没有之一。”

        他无言张了张嘴，白净的面庞悄悄攀上一抹浅红。阿纲旋即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推着我走进玄关：“别站外面了，再着凉怎么办？”

        “哦。”我乖巧地点点头，自动自发的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阿纲打开塑料袋，一样样取出里面的东西依次摆在桌上。

        有退烧药、矿泉水、果汁、已经切好用小盒子装起来的苹果和蜜瓜，以及一个白瓷炖盅。

        他掀开炖盅的盖子，色泽清透的白粥上头撒了一小把绿莹莹的葱花和半边的嫩白鸡丝，正泛着腾腾热气，一看就叫人食指大动。

        阿纲甚至贴心的去厨房帮我拿了餐具。

        我接过勺子尝了一口鸡丝粥，温度正好，汤汁鲜美，鸡肉也不柴，堪称教科书般的鸡丝粥。

        我一边喝粥，一边严肃地说：“阿纲，其实你和奈奈阿姨是下凡的天使吧？”

        “你到底为什么能张口就来这些让人脸红的话啊……”他无力地吐槽。

        想逗弄兔子先生的恶趣味悄悄冒出尖儿，在心底蠢蠢欲动。我咽下嘴里的粥，眨了眨眼，没忍住，于是假装认真道：“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就不说啦。”

        “咦？”阿纲闻言像是一下慌了手脚，脸颊的那抹浅红逐渐加深。他眼睛湿漉漉的，无措地连连摆手，犹如一只被踩到了脚一蹦三尺高的兔子，匆匆忙忙、语无伦次的解释，“我、我也不是讨厌！怎么说呢……虽然非常令人害羞，而且听起来还有点不着调，但实际上我也、也挺高兴的……”

        他嘴唇翕动着吐出一连串找补的话语，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我努力想压平不由自主勾起的唇角，可是好像没什么用，弧度反而越翘越高。阿纲见状止住话头，狐疑的看着我：“小唯，你是不是又在逗我？”

        我没有吭声，心虚的埋头使劲喝粥。

        他似乎终于回过味儿来，垮下肩膀，声线染上了浓厚的无奈：“真是的，你都生病了还不消停。”

        逗不到兔子的人生根本就不完整嘛。

        我在心里默默反驳。

        阿纲吐槽完便随手打开电视，恰好新闻里正播到水管工入住环球影城的消息。我忽然想起之前问阿纲借的水管工3d世界卡带，迅速两三口扒完剩下的粥，从沙发旁的桌柜里取出游戏机，拔下卡带递给他。

        “诶？你已经通关了？”

        阿纲诧异地接过卡带。我一边收拾好餐具起身，一边随意回道：“嗯，毕竟已经一个月了嘛，怎么着都该通了。”

        他收起卡带的动作顿时卡了壳，表情微妙：“我……半个月了才到第三关。”

        “……”我视线游移了下，从善如流的改口，“一个月其实并不够探索完整个游戏，阿纲你虽然进度慢，但说不定能体验到许多意想不到的彩蛋噢。”

        说着，我竖起大拇指给他点了个赞。

        “……”

        阿纲静静地注视我片刻，蓦地偏头笑出了声。少年眉眼轻展，食指微弯抵在唇边，浅淡的笑意从他暖棕色的双眸里一点一点浸染开，如冬雪消融、春雨初至，满含温润之气。

        我一时有些怔愣。

        这个人笑起来怎么能这么好看？

        “小唯，你随便就能信口胡诌这点我觉得还挺厉害的。”他趁我发呆的空当接过我手里的炖盅和勺子，转身往厨房走去。

        “你坐着休息吧，我来洗。”他说。

        “——嗯？”我回过神来，急忙跟上他的步伐，隐隐有些担忧。

        根据往常的经验，阿纲在洗碗这件事上有个独属于他的、名叫五盘定律的法则——意指每洗五盘，必有随机一盘会从台面上坠落。

        就跟抽卡一样。

        那个炖盅看起来挺精致的，应该不便宜吧……

        我边思考边站在洗碗池前，做好了随时随地扑过去抢救小盅的准备。阿纲拧开水龙头，疑惑的瞥来一眼，几秒后像是恍然大悟般脸色微红道：“小唯，我过会会陪你的，你现在还是去休息吧。”

        ……啊？

        我迟钝的消化着他的意思。

        这是……误会了？

        ——等下啊，我平时是给他这种印象的吗？无时无刻都想贴贴的黏人精女友？

        我不禁开始反思起自己的所作所为。除了消息发得勤了点、视频电话打得多了点、学校里一直腻在一起、放学了还去他家蹭吃蹭喝之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这不都挺正常的？

        我这厢还在神游天外，阿纲已经顺顺当当地洗好了餐具。他用干毛巾擦了擦手，随即绽开清浅的笑容道：“好了，我们去客厅吧。”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银月弯弯，夜色如水，透过窗户，可以轻易看见镶嵌在黑色帷幕上的密密繁星。

        我感觉身体又有点发冷，于是半坐在卧室的床上重新测了个温——386度，有点反复发烧。

        阿纲见我熟门熟路的吃了粒退烧药，担心地摸了摸我额头：“小唯，我们还是去趟医院吧？”

        他的手冰冰凉凉的，覆盖在额前稍稍缓解了一点灼热。我舒服地眯起眼睛，哼唧道：“没事的，以前也是这样，基本上要两天才能退烧，如果明天温度还没降下来我就去医院。”

        他实在拗不过我，只好作罢。他半蹲在床侧，纤巧的细眉微蹙，似在思索什么，半晌，才迟疑着开口：“要不……我今天留下来陪你？”

        ……嗯？

        原本烧得有些迷迷糊糊的脑子猝不及防间像被丢入凉水里过了一遍，我一瞬清醒过来，眨巴着眼睛看他。少年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妥当，一下站直身子拉开了距离，结结巴巴的说：“我没有、没有那种意思！真的！”

        “小唯你晚上自己一个人的话，万一烧得意识不清了怎么办？我就是担心这点而已……绝对没有其他什么奇怪的想法！”

        阿纲反复强调，再三保证，脸庞烧得比我还要红。

        再这样下去，怕是头顶都能冒烟了。

        我贴心的替他解围：“没事啦，我知道的。隔壁客房空着，被褥被套都收在柜子里，全洗过了，你可以用。”我边说边慢腾腾地爬起来，从衣柜里拿出一套黑色的睡衣，往阿纲身上比了比，尺寸正好，不大也不小。

        “这套睡衣我之前买大了一号，只试过一次，后面就一直没穿过，你不介意的话就先穿这个吧。”

        想了想，怕他还是觉得不自在，我又补充：“或者你也可以回家拿自己的衣服，我一会给你开门就是了。”

        离得近了，他身上从傍晚进门开始就萦绕不散的硝烟味儿也重了些许。

        ——奇怪，他是去上学，又不是放烟花，怎么会有这种味道？

        还没等我问出口，阿纲已经接过了我手里的睡衣，干巴巴地说：“这个就可以了……谢谢。”他小心觑着我的反应，神态纠结，终于还是没忍住，语气复杂的试探，“那个，小唯，这么简单的就答应我真的可以吗？”

        我反应过来他郁闷的点，不禁哑然失笑。

        “如果我们两个人位置互换，今天变成阿纲发烧一个人在家，我也会要求留下来陪你的。”我关上衣柜的门，对上他的视线，“放心吧，我平时戒心可足了，这次是特殊情况而已。”

        “嗯、嗯……”他脸庞登时更红了，支支吾吾了几秒，才丢下一句“我去洗澡”，随即落荒而逃跑下了楼，徒留我一个人在他背后举起尔康手。

        “等、等等啊！”没有回应，人已经跑远了。

        “走这么快干嘛……”我嘟囔着收回手，有些头疼。

        校服得洗了烘干明天才能穿，我家洗衣机和他家的型号又不一样，也不知道阿纲会不会用。

        ——只能等他洗好澡再说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临近卧室的楼道里重新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我从手机上移开目光转向门口，诧然道：“你已经好了？这……”

        ……么快。

        后半句话被我咽了下去。

        少年正站在门口，棕发吹得半干，软踏踏的垂在耳侧。几粒藏匿于其中的细小水珠在卧室灯光的映照下，犹如色泽通透的金黄宝石被精心缀在他发间。

        他白皙的面颊笼了层绯色，眼尾被蒸汽熏的嫣红。暖棕色的双眸也跟含了水一样的潋滟迤逦，轻轻一眨，里头盈满的水就像要漾出来般，给他清秀的脸庞莫名添了分昳丽。鬓侧莹莹欲坠的那一小颗水滴晃动着滚落，若隐若现地划过修长的脖颈，沿着流畅的锁骨曲线落入微微敞开的领口，最后隐没在纯黑的睡衣里。

        太刺激了。

        我不由小小抽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扭回头，面无表情的在手机屏幕的搜索栏上输入了几个大字。

        ——《般若心经》。

        藤间唯！去除杂念！加油，你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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