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宇文崎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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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崎昨日与下属挑灯深谈,不免疲倦,坐上马车后便小憩片刻。
而只是这片刻,他便做了一个梦——关于皇宫的梦。
梦里是他熟悉的皇宫。
在他八岁之前,他几乎是住在皇宫里的。
他那时飞扬跋扈,即便是京城中最纨绔的高官子弟,也不及他肆意。
他的亲母长公主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妹妹;他的父亲是镇国将军为天下人敬重;而他的舅舅当今天子,世间最尊贵的人亦对他宠爱有加。
他在集市中纵马,旁人告到金銮殿上,皇帝舅舅只说一句,“肖朕,有朕年少之风。”
便无人再敢非议。
有人叹息惊才绝艳的长公主和英勇善战的大将军怎会生出如此纨绔。
宇文崎只是哈哈大笑,鲜衣怒马,扬鞭而过,笑声引来对方震颤。
他无惧非议,他生来便在顶端上,旁人羡慕不来,那些言论只是他们发泄嫉妒的无为之言。
但他的生活也并非十全十美,他也会羡慕对方的父母恩爱,待他们如珍视宝,比如那个蠢笨如猪还不会如厕的浏州世子,他那对父母提起他总是笑容满面,宠溺得不行。
他向来知道母亲是不喜欢自己的,一年到尾,他能见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其中大半是自己翻墙偷偷溜进母亲的院子,才看见了垂眸看书的她。
她生得很美,但宇文崎从未见过她笑,即便侥幸看见她唇角未散的讥讽的笑,见着他时便也只余厌恶和冰冷。
宇文崎抿紧了唇,倔强地看着她的背影,最后是被他的奶嬷嬷劝回去的。
有母亲会这样看自己的孩子吗?
他当真是她亲生的吗?
宇文崎却是知道自己的确是母亲的孩子,他们的眉眼如出一辙,那段时间宇文崎甚至是厌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的,一照镜子,便总能想到母亲的目光。
父亲对他亦是冷漠,他练字得不到赞扬;习武亦得不到夸赞。即便他努力不顾安危地将父亲最看重的子弟打败。最后得的也只有一句:“年纪轻轻,心机颇重。”
宇文崎红着眼睛站了许久,他想要的只是一句夸赞罢了。
在那之后,他不再期待他们的回应。
他有舅舅就够了。
并非所有父母都会爱孩子的。
他这样说服自己。
但这些,只停留在宇文崎八岁之前。
一切在他八岁那年戛然而止。
父亲又上战场了,但这次他没能鲜衣怒马带着胜利回来,他的尸体被运了回来。
冰冷的,再无任何生气。
他死了。
宇文崎看到一向冷漠的母亲万念俱灰的模样,而又是顷刻之间她的眼里爆发出的是浓烈的恨意。
她在恨谁?
宇文崎忍着悲恸想去安慰本就陌生的母亲,府上只有他是男丁,他要担负起照顾寡母的责任。
但母亲含着怒火和恨的眼睛直直瞪向了他。
她恶狠狠地向自己瞪了过来,目光锐利得几乎撕破他的皮肉,欲生啖其肉,饮其血。
宇文崎当时是一下子就跌倒在地的,惊恐不已。
母亲动了杀心。
宇文崎觉得心里仿佛浇了冰水,冻得他牙齿打颤。
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母亲想杀自己。
她拽着他的胳膊拖他进了皇宫。
宇文崎不知道母亲为何这般记着进宫,他努力跨着步伐跟上母亲,好让她不费力。
母亲入宫时畅通无阻。
“阿宁,崎儿,你们来了。”
皇帝舅舅见到他们时满面笑容,语气亲昵得让宇文崎古怪极了。
“闭嘴!”长公主冷呵,艳丽的眉眼如火,她咆哮着,目光淬了毒,“是你杀了宇文奉!”
“阿宁,他死和我何干,是他信错了叛贼,泄了军机!”皇帝舅舅皱了眉,语气怜悯,神情悲惋,但僵硬的面部肌肉和嘴角抑制不住的扬起都触目惊心。
“尉迟长恭!”长公主没有忽视他的表情,冷笑,“你真是卑劣!”
“阿宁,”皇帝舅舅还欲安抚,徒然瞪大眼睛,一脸惊恐,“放下!阿宁把刀放下!”
宇文崎的脖子上一凉,鸡皮疙瘩纷纷凸起,汗毛直立。
母亲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毫不迟疑的,果决的,他甚至清晰而缓慢地感受到了皮肉割裂,血液迸发的声音。
“他是你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皇帝舅舅惊恐地喊着,但他只觉得这声音模糊而遥远。
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地仰头望着自己身边的人,他的生母。
为什么?
“他不是!”长公主的刀子又近了几分。
她不承认自己,她果然是不要自己的。
刀刃刺破皮肉的声音在宇文崎耳边放大,他要死了吧,他无惧刀刃,直直看着自己的母亲。
在她眼里,自己不是她的孩子吗?
“崎儿,别动!”察觉他的动作的皇帝慌乱不已,连忙安抚宇文崎,“别动!昌宁把刀放下!”
“他是孽障!他该死!”长公主面如寒霜,宇文崎第一次无法欺骗自己,自己的母亲真的恨不得自己去死。
宇文崎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他甚至想往刀刃上撞上去。
他不想活了。
刀好像有一瞬间地颤抖,是错觉吧。
宇文崎闭上了眼睛。
尉迟昌宁余光中瞥见他的动作,刀下意识地想撤,又生生遏制住这份冲动,她抿紧了唇,提住宇文崎后劲的手紧了紧,背脊绷成了一条直线,像一把满弓,
尉迟长恭连忙呵止,“昌宁!你疯了!”
“我早疯了!”长公主嗤笑,“我只后悔没能早疯!后悔没有杀了你!将你挫骨扬灰!”
“你竟这般恨我!”尉迟长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终于注意到昌宁的眼神,充斥着厌恶和仇恨,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欢喜。
可不是的,以前的昌宁不是这么看他的,她依赖他仰慕他敬重他,目光亮晶晶得让人一眼就化了。
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尉迟长恭身子控制不住地跌落在龙椅上,整个人都颓靡了起来。
他这般作态长公主只觉得恶心,反胃不已。
因而她丢开了宇文崎,手中的绣春刀直直地向尉迟长恭捅去。
她当然没有成功,即便尉迟长恭没有丝毫反抗。
暗卫制止了长公主的刀。
长公主没有任何惊恐,只是失望而已,她从容地振开了暗卫的辖制。向着大门走去,没有人阻拦她,她向着光走去。
当夜,长公主便仙逝了,那晚公主府的仆人都睡死了过去,第二日才在远处的胡同里醒来,身边放了卖身契和细软,他们望着远处地熊熊烈火,感恩而仓促地逃走了。
长公主放的那把火,火烧了了足足三天三夜。
宇文崎从梦中醒来,拧着眉头,又松开,他低声,“泼满油的寝殿怎么能扑灭,没有人能拦住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宇文崎记得那日自己米粒不进滴水未沾,自然没有昏睡过去,他被暗卫带到胡同后趁着他们料理旁人便手脚并用地跑了回去。
他正好目睹了母亲放火的过程。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便抬手抛开了火把,火一下子窜了起来。
而后他便陷入了黑暗。母亲的暗卫赶来了。
那日,他成了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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