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六十六章

“你怎么知道？”

        “花环分手那段时间经常喝醉，又一次和我说的，一看他们长得那么像还是徐妈妈亲自护送来的，肯定是了。”

        那是花环唯一一次和别人提起祁星回的妈妈，那晚她喝了好多酒，抱着苏旸犀哭，一边哭一边委屈。

        苏旸犀从她混乱的叙述中大概了解了整个故事，当时她的结论是你们都太矫情了，多大点事说开了就好。

        后来她迟迟的谈了个婚后恋，才明白，如果对方是你真心爱着的人，有些事情，真的难以痛快的表达出来。

        她们跟在警察的后面上楼，发现他们也是到了顶层的vip病房。

        卡米莉亚在电梯口等着她们。

        “阿姨，这是……？”何夕旸小声求证。

        “对，你们先不要声张。”

        周玥被安置在花环旁边的病房，孙家明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查看，刚要问话就被苏旸犀打断。

        “嘘，先不要告诉他。”

        周玥的情况现在和她儿子十分相似，有基本的自理能力，但是不说话，对外界也没有反应。

        医生给她做了细致的身体检查，发现她身体并没有被侵害的迹象，只是有很多外伤，初步判断是过劳导致的损伤。

        徐妈妈独自来到祁星回的病房，把所有人都关在了门外。

        “小祁啊，好久没来看你了。”

        祁星回没反应。

        “没想到这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实在是太遗憾了，不过你也要快到振作起来，不仅为了你自己，还有花环，还有，你妈妈。”

        她看到祁星回的眼睛转了一下。

        “你妈妈已经被送到北京了，就在旁边的病房，可是她不说话，也认不出人来。”

        祁星回坐了起来。

        “你不要激动，先听我和你说。”徐妈妈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们找到她时，是在越南的小山村里，她和另外两个年轻的女孩被拐到这里，送到了同一户人家。他们的本意是想让这些女孩给他们延续后代，可是你妈妈身体不好，无法生育了，就被赶到草屋里，每天要照顾一大家人的生活起居，并且经常被辱骂，渐渐的，她就用麻木来应对现状，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不说话，不反应。”

        祁星回渐渐有了表情，并且眼眶开始有了泪水。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不要哭，去看看你妈妈吧。”徐妈妈抽出一张纸巾给他擦了擦眼泪。

        “好。”祁星回沙哑的开口，这是他五天以来第一次说话。

        徐妈妈带着他去了周玥的病房。

        路过花环的病房时，他们特意遮住了玻璃，没有让他看到里面的人。

        走到门口，祁星回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刻意将目光移开，不再迈步。

        “要是她不认得我了呢？”

        “不会的，你是她支撑到现在的源动力，她会记得你的。”

        周玥看到一个清瘦的男人走到自己面前，他神情激动，眼眶里有泪水。

        这个男人看着十分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她盯着男人颤抖的嘴唇，竟是越来越心痛，不自觉的抬起手覆上了他的脸庞。

        男人泪水决堤，控制不住的扑上来，抱着她喊“妈妈”。

        这个字突然打开了她脑子里的回忆大门，那种铺天盖地的疼痛将她淹没。

        周玥猛地挥动着双手将祁星回从自己身上推开，她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自己，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呜咽声。

        医生冲进来控制住她，并迅速将祁星回推出门去。

        隔壁正在给女儿梳头发的卡米莉亚听见叫喊声连忙捂住女儿的耳朵，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着“不怕不怕”。

        旁边的沙发上，顾述显颓废的坐在那里，他几乎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头发一夜之间白的吓人。

        四天前花环的爷爷奶奶来看孙女，结果撞见了这么大的事，气的他爸直接扇了他两个耳光。

        这种待遇五十年都没有过了，他把老人送回家后，又马上赶过来在女儿病床前忏悔。

        回到普通病房后，医生说家人要常常在她耳边说一些曾经的事情，引起她内心的共鸣，勾起她对于实现的留恋，这样她苏醒过来的几率会增大。

        他已经讲了一天的故事，但花环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卡米莉亚把他赶到了一旁，淡淡的下结论。

        “不要再说些吃饭时的拌嘴了，我要是你女儿听到这些更不想回来了。”

        “真悲哀啊，除了这些竟然想不出来别的相处的回忆。”

        “花环小时候总说你很好，哪里好呢，大概就是无条件的退让，总和女儿说些‘你想怎么样都好’，其实呢，就是不想思考她说的话，觉得无论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都能满足，索性就不再花心思琢磨了。”

        顾述显颓废的闭上了眼睛。

        “我妈妈怎么了？她经历了什么？”祁星回看起来十分慌乱，妈妈推开他时害怕的神情深深的刺伤了他的心。

        “别紧张，我们暂时还没有审讯出来，买家不肯交代，你妈妈又不开口说话，想要知道细节很难。”徐妈妈站在一旁安慰他。

        医生已经基本安抚好了周玥，她渐渐平静了下来。

        何夕旸静静的站在门口目睹了全过程，不知不觉间，泪水糊满了她的双眼。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

        那是她刚到德国的两周后，安排好了一切事情后，压抑在心底的痛苦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她在罗萧身边陪他演了快三年的戏，完全没有了自我，一度连东皇都放弃了，如今换来的也不过是各自分开，了却了前缘。

        她整体把自己关在全黑的屋子里，稍稍有人靠近就大喊大叫的让她们离开。

        何湘和那时已经很成熟了，她独自跑到很远的房间里，自己睡觉，上学，从来不打扰她。

        很久之后她才听到家里阿姨和何湘和的对话，阿姨问她当时怎么那么懂事啊，小小的何湘和回答，

        “我知道妈妈很爱我，我也很爱妈妈，可是那时候她需要发泄，需要自己想明白，我不能去打扰她。”

        当时她的二女儿罗江屿还很小，不到两岁，却是个十分调皮的小孩儿。

        何夕旸接受不了她如此旺盛的生命力，更加不想见她。

        但她也遇到了她生命中的贵人，保姆丽莎。

        丽莎是个胖胖的西班牙女人，以前是个厨娘，经人介绍来到她这里工作。

        在她身上，何夕旸感受到了母爱。

        她永远都记得那是个大雨过后的下午，阳光从她严密的窗帘缝隙里挤进来，照在她身边的地板上，拉扯出一条亮光。

        门无声的打开，丽莎抱着刚睡醒的罗江屿走了进来。

        她盘腿坐在何夕旸身边，用小女儿柔软的小脸蹭着她的手心。

        “小公主看看，我们小小公主的脸蛋，又圆又软的。”她用童话故事般的嗓音和语调说着。

        “小公主这么脆弱，要每天见阳光才能长得健康。”

        “你看看她这么可爱，你要看着她长大哦。”

        虽然何夕旸曾经很讨厌把母亲的人生和孩子捆绑在一起，但那一刻，她确实被治愈了。

        “妈妈！”一岁多的女儿甜甜的喊了一句。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听着这个称呼。

        情绪在一瞬间崩溃，她扑到丽莎的怀里，把脸埋在她柔软的胸膛里，狠狠地发泄了一通。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丽莎的怀里，自己的怀中和身上趴着两个女儿。

        不得不说这一幕是她幻想了很多年的场景，从那之后她就越来越振作起来。

        如今她看到周玥这个样子，加上徐妈妈的描述，心里已经有了大概。

        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被压榨羞辱了十几年的思念儿子却因为没有生育能力而被买家不断刺激的母亲，她已经形成了应激反应，看似在攻击别人，实际上则是在保护自己。

        趁着其他人都在忙别的事情，何夕旸走到周玥旁边，和她一起，并排坐在了地上，墙角的位置。

        这个动作和位置她也十分熟悉，连抱着自己的姿势都和她当年很像。

        “周阿姨，我能坐在这么吗？”

        周玥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太多防备，但还是缩了缩自己的身体。

        “阿姨您是来这干什么的啊？我是来陪我女儿的，你呢？”

        周玥不说话，但是眼神里带着些疑惑。

        这是听进去了，何夕旸再接再厉。

        “她最近心情不好，还有点儿叛逆，总想摆脱我，独自去外面生活，可是外面多危险啊，她一个那么小的小姑娘，估计出门就会被别人骗，对了，给你看看我女儿吧。”

        何夕旸打开手机，翻出何湘和的照片，递到了周玥面前。

        她一张张的翻着，照片从一开始只有女孩儿一个人，慢慢开始有一个男人的身影，从背影，到侧影，再到模糊不清的正脸。

        看到她皱着眉头做出思考状，何夕旸停顿了三秒钟，直接翻到了祁星回高清整脸的证件照。

        前几张照片时当年何湘和在行园住时祁星回陪她玩儿留下的，最后一张是她在月琰官网上找到的。

        周玥先是颤抖了几下，接着抢过她的手机，粗糙的手指覆上屏幕，她嘴里呜咽着，眼泪大颗大颗的流出来。

        “你认识他吗？”

        “唔，唔。”她指着照片发出单一的语调。

        “他是你的亲人吗？”

        周玥用力的点头。

        “对你很重要吗？”

        周玥突然跪了下来，不住的点头，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的姿势。

        何夕旸连忙将她扶起，带着她坐到了床边。

        “但他现在很不好，需要人保护他，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但是一定要抱住他，千万不能推开，好吗？”

        周玥的眼泪都连成了串，何夕旸替她擦掉后，整理了一下情绪，带着她走到了祁星回的病房。

        祁星回这时正在发呆，他抬头看到妈妈出现在门口时还完全不相信。

        何夕旸用唇语告诉他不要喊“妈妈”，不要太激动，然后就站到了门口。

        周玥小心的摸着祁星回的脸，一下一下，眼神越来越像是他记忆中的母亲。

        没想到真的能有这一天，就像做梦一样。

        祁星回絮絮叨叨和妈妈讲着这十几年的事情，像是小孩子寻求安慰一样。

        但是周玥只是笑着看着他，对他说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想来想去，祁星回托华凌将放在君瑶的笔记本拿了过来，母子俩对坐在月光下，周玥听着儿子一字一句念着曾经无比熟悉的文章和两人交流的感想，泪水又慢慢滑落。

        她抬起手，拉住祁星回的手指，嘴唇蠕动。

        “阿明。”

        祁星回手里的笔记本掉落在船上，翻开的那一夜折断了。

        但是他却没有心思在意这些，他只是看着眼里有光的母亲，一声“妈”卡在喉咙里不敢说出来。

        小时候妈妈说他是她的启明星，祁和星都在他的名字里，所以就以“阿明”作为他的乳名，只有妈妈一个人这么叫他。

        周玥笑着对他点头，朝他伸出了手。

        祁星回再也控制不住，扑过去抱住了母亲。

        “妈”

        这一声终于喊了出来。

        有了最初的激发，接下来的两天周玥的恢复可以说是急速的，她不但恢复了语言功能，思路清晰了，还主动去警局做了笔录，详细的讲述了被拐卖前后的各种细节。

        祁星回坚持和妈妈一起去了警局，他看似平静的听完了所有，其实衣服下的手已经攥紧了拳头。

        周玥是这次解救出来的女人中唯一一个能完整表述的人，其他人由于被身体和精神双重控制，外加和买家有了不少的孩子，几乎所有人都在仅有的表述过程中对犯罪嫌疑人产生了美化和暴毙的行为。

        这就让周玥的这段笔录显得尤为重要。

        “走吧，儿子，我们回去吧。”

        祁星回起身拉过母亲的手，他们两个现在身体都很脆弱，相互搀扶着。

        顾家派了十几个保镖护送他们，这让周玥十分不自在。

        但还好保镖没有与他们同车，回医院的路上，周玥第一次问了祁星回，

        “阿明，这是怎么回事啊？”

        “妈，我现在都不配活着。”

        听完儿子讲述的他和那个女孩的故事，周玥沉默了很久，她曾经也是个饱读诗书憧憬着悲剧爱情的文艺少女，可是这份对文学的追求在她成年后逐渐被埋没在家庭琐事中，那时她唯一的情感出口就是没晚给儿子讲述的睡前故事。

        或许她早就没有了“爱”这个追求，但是从内心里，总是希望儿子能遇到他心中所想的爱。

        “之前你给我读的那句‘爱让两个人融合成一个人’，不就是你们现在的写照吗。”

        “可我现在都配不上她的爱。”

        “孩子，爱里哪有配得上配不上，只有你爱的够不够多。”

        母子俩回到病房门口时，就看到顾述显正在那里来回踱步。

        这是花环抢救结束后祁星回第一次再见到他，心里对他还是有很大的介意。

        周玥看到儿子明显垮下来的脸色，赶忙替他找补，

        “顾先生，多谢您送我们来往警局。”

        “不客气，我应该做的。”

        周玥看他的眼神一直在瞄着祁星回，她拉着儿子的手把他扯到了身前。

        谁知道顾述显竟然直接给他跪了下去，祁星回差点愣住，他抓着对方的手臂硬是把他扯了起来。

        “叔叔你这是干什么？”

        “小祁，算是叔叔求求你，你能不能救救花环，虽然是叔叔自作主张骗了你，但是你看在她那么爱你的份上，救救她好不好？”

        “花环怎么了？”祁星回十分震惊，他一直以为花环已经醒来，只是不让他见。

        “她自从手术室里出来就没有醒来过，医生说她自己没有求生意识，只能通过外界刺激，可是我们和她说了这么多天的话了，可她的心脏跳动的却越来越弱了，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你能不能去和她说说话，不然她会死的啊……”

        顾述显的话还没说完，祁星回就跑向病房，可他并不知道花环住在哪儿，还是来换药的护士给他指的路。

        病房里卡米莉亚正在和莫莫一起给花环擦身体，她左手臂的伤口刚换过药，现在依旧包的严实。

        看到他进来，卡米莉亚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对他说了句谢谢，带着莫莫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祁星回慢慢的跪在窗边，手指颤抖的摸上了花环的脸。

        她的温度比想象中更凉，之前祁星回都没有看到，她左眼眼下留下了一条3厘米多的伤口，泛着红色，在她白皙的脸上格外明显。

        她那么完美的脸蛋上如今留下了永久性的伤疤，不仅脸上，身上，还有未拆纱布的左手，都留下了可怖的伤口。

        祁星回的眼泪砸在了她披散在床上的白色长发上，晶莹剔透的挂在发丝上。

        如果是曾经，她一定会呼喊着让他看这个小水珠，可是如今，她毫无声息的躺在病床上，如同没有生命的玩偶，精致美丽，却没有灵魂。

        他俯下身，把她搂在了怀里，唇印在了她的眼角。

        你不要，留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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