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穿山甲

挂了电话，林骏宇便用手托着脑袋，思考着怎么向老爸推卸责任。

        想了一会儿，他决定还是采用文字的形式，就不打电话了，免得被老爸的低气压扰乱思路。

        于是他写了删，删了写，改来改去，终于改出来一版满意的说辞，发给了老爸。

        在这条信息里，他先表示了原本他并没打算签这个计划书，再把张叔对这个计划书的强烈推荐描述了一番，又说了既然是他的责任，那么他现在不能离开他的岗位，要先把这个项目带来的问题处理完。

        发完之后，他又翻来覆去地审视了好几遍，觉得只要老爸同意让他在现在的岗位上继续干，那工资姑且是得发的。如果工资发的话，那零用钱应该也没必要断了吧。

        等了好一会儿，老爸都没回复，李舜又发了好几条薇信来催，林骏宇便去车库取车，结果就看到管家丁叔正站在他的跑车旁边，微笑地看着他。他只好交出钥匙，叫了辆出租车去李舜家。

        同是富二代，李舜的自由度跟林骏宇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首先，李舜自己住。

        当初李舜说要独立，他爸妈便给他买了一套市中心大平层，让他一个人住。而自己说要独立的时候，他爸说的是，自己买。

        其次，李舜是用他爸妈给的启动资金开了个公司，虽然完全不赚钱，但他爸妈的资助源源不断。而且公司完全是李舜说了算，没有人指手画脚。李舜把老板当得像个闲散王爷，根本没有几天在公司。

        而自己呢？

        给老爸打工，虽然每天看的是几千万上亿的商业计划，但这些钱根本不经过自己的手。而自己拿的工资一个月也就十几万，还没有零花钱多。二者相加，一年也买不起一套市中心的大平层，还累得跟狗一样，朝九晚五的，还要经常被批。

        虽然李舜经常抱怨爸妈冷漠，家庭无爱，但好歹给钱啊，自由啊。

        到了李舜家楼下，林骏宇满腹辛酸泪，觉得自己这副落魄样子，一点儿也不想见那帮狐朋狗友。

        但一想到说不定老爸看到他的信息，大发慈悲了也未可知呢？

        于是他重振旗鼓，扯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按铃上了楼。

        电梯一开，李舜便冲了过来。

        “你可算来了，再不来要被他们吃了。”李舜拉着他，嚷嚷道。

        林骏宇被拉到餐桌旁，桌上已经有些狼藉了，不过最中间扣着一道菜。

        “当当！快来尝尝。”李舜打开餐盖。

        扣着的菜也明显已经被吃了一部分，不过大体上还是完整的，看来李舜为了等他也是跟这帮饿狼对抗了半天。

        “这是什么啊？”林骏宇觉得闻着还挺香。

        “猜猜——”其他人起哄道。

        林骏宇看着这帮人不怀好意的笑容，觉得有诈。

        “你们先说这是什么，说了我才吃。”林骏宇警惕地说。

        “你先尝尝嘛，或者你先猜猜也行。”有人怂恿道。

        “蛇？”林骏宇说。

        “no，no，no，你再猜。”

        林骏宇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他对野味的了解太少了。

        “别卖关子了，我猜不出来。”林骏宇说。

        “猜不出来就先尝一口。”又有人怂恿。

        “你们不说我是不会吃的，反正你们不怕凉了，就尽管耗着吧。”林骏宇两手抱臂放在胸前，淡定地说。

        “好吧好吧，告诉你，这是穿山甲，没吃过吧？现在管得严，这玩意儿可难弄了，快尝尝。”李舜果然舍不得他的宝贝凉了。

        林骏宇一听便皱起眉头。

        “这是保护动物吧，违法的吧？”林骏宇看了一眼李舜。

        “万一被发现顶多罚点款。”李舜不屑地撇撇嘴。

        “而且大家不说怎么会被发现呢，是吧？”李舜说着扫视了一圈其他人。

        “我们肯定不说，我们都吃了的，就林骏宇没吃。林骏宇你赶紧吃，自证清白。”常一起玩的一个女孩说。

        这话一出，让林骏宇本来就不太美妙的心情更加不爽了。

        “我不吃。真是什么都敢吃，你们不怕得病我还怕呢。”这时候，林骏宇再也懒得再装好人了，语气变得毫不客气。

        其他人从来没见过林骏宇说话这么冲，一时间都愣住了。

        李舜一看林骏宇是真不高兴了，就赶紧过来搂林骏宇的肩膀。

        “行了行了，别瞎起哄了，骏宇不想吃就不吃。”李舜说罢瞪了那个女孩一眼，把林骏宇按到另一边坐下了。

        其他人热火朝天地把那盘菜分了，李舜似乎很爱吃的样子，吃了不少。

        “哎哎哎，今天野生动物园的那个新闻！有新消息了！”有个男生举起手机，嚷嚷道。

        一伙人都凑过去看。

        林骏宇伸了伸脖子，却又不想自降身价地挤过去，便掏出手机来搜了搜。

        野生动物园刚刚发布了公告——园区已经清点了所有狮子的数量，没有发现异常，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他们这意思是，自家狮子都在，感情那只狮子不是他家的呗？”李舜说。

        “是不是其实压根没有什么狮子，是有人看错了呀？”另一个人说。

        李舜用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林骏宇，抬了抬下巴。

        林骏宇知道他是在问自己愿不愿意说。这件事儿倒是没什么。

        “我亲眼看到的，一只母狮子，把饲养员旁边的小狮子给叼走了。”林骏宇说。

        “卧槽！你就在跟前？真的假的！”众人都张大了嘴巴，瞪着眼睛围了过来。

        大家惊羡的眼神，让林骏宇禁不住有些得意。

        一时间，狼狈不堪的经历反倒成了跌宕起伏的奇遇。

        林骏宇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描述着气势汹汹的母狮，慌乱逃窜的人群，镇定自若的自己。

        在一堆崇拜的仰视中，林骏宇从容地喝了一口水，准备继续讲他的故事。

        结果，一张充满期待的脸，殷切地望着他说：“宇哥，有视频吗？”

        林骏宇：“……”

        潇央刚回到实验室，就看到新闻的推送。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拨出了一通电话。

        “这事儿你就别管了，那三只小狮子不是园区里的母狮生的，要是追查起来，事情会变得很麻烦。现在重点是找到那只母狮，平息人们的恐慌……你今天也受到了惊吓，先休息一下吧，项目的事情，我会跟你导师沟通的。”对面说了一大堆之后，挂了电话。

        潇央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林骏宇一直等到周日晚上，也没等到老爸的信息。而且这两天，老爸连家都没回。

        林骏宇惴惴不安地给他打了电话，结果被挂断了。

        这到底什么意思呢？林骏宇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没回复就是默认了，毕竟老爸要面子，不会亲手给自己台阶下，他得自己找台阶。

        周一早晨，林骏宇早早地进了公司。

        一路上，好几个员工跟他打招呼：“小林总早。”

        他便露出温和亲切的微笑，说：“早。”

        林骏宇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刚准备坐下，秘书便过来，说：“小林总，我看林总的秘书正在准备管理层会议，但您的日程上没有。您要参加吗？”

        林骏宇淡定地微笑道：“几点，在哪个会议室？”

        等秘书回答之后，他便整了整领带，去了会议室。

        还好今天到得早，要是按平常的时间，估计会议就要迟到了，说不定他爸这就是在考验他。

        林骏宇一边想着，一边坐在了自己平常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管理层的人包括张叔，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大家看到他，都跟他打了招呼，神情也与平日无异。

        林骏宇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赌对了，老爸果然默认了昨天那条信息，不然肯定会让别人接他的工作，那别人看到他肯定会露出异样的神色。

        待会儿他得好好问问张叔那个计划书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林文龙走了进来。

        他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了林骏宇身上，随即便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在这儿，谁让你来的？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你被停职了，你没有听懂吗？”

        林骏宇原本正期待地看着他爸。听到这话，他犹如被当街扇了一巴掌，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他呆呆地愣在原地，笑容僵在脸上，说不出话来。

        周围一片死寂，恐怕如果此时有只蛾子，扑腾下翅膀也能被听得见。

        “还愣着干什么？滚出去。”

        林骏宇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烧得疼。

        他无法相信他爸在整个管理层面前，这么不给他面子。

        来不及多想，也不敢看其他人的表情，他逃也似地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一路上，他一步也未停留。

        其他人微笑的面孔，周围明亮的灯光，似乎都在扭动。

        林骏宇额头上冒出大滴的汗珠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办公室的。

        在办公室里静静地坐了不知道多久，林骏宇终于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回到了身体。

        脸上的热度终于消散了一点，他立马起身，快速地离开了公司，生怕再晚一会儿，他爸就会当着全公司人的面儿赶他出去。

        林骏宇上了出租车，报了家里的地址。但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又突然觉得不想回家。

        出租车掉头，开到了他常去的健身会所。

        一进会所，他就让教练摆出木板，然后飞快地换了衣服。

        刚才在会议室里的屈辱，羞愤，尴尬，现在全部都化成了怒火。

        林骏宇一边咬着牙，一边疯狂地飞踢木板。

        不知踢了多久，被愤怒掩盖的疼痛终于从双脚蔓延开来。

        林骏宇瘫坐在地上，突然发现自己不仅脚痛，手也痛。

        他低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已经被攥紧的手指抠出血痕。

        教练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给他递了几张纸巾，说：“这次踢碎了8块，破了上次生气时踢的记录了。”

        林骏宇干笑了一下，接过纸巾攥在手里，什么话也没说。

        教练又给林骏宇递了一瓶水，然后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走开了。

        林骏宇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愤怒的情绪都已化作了深深的伤心。

        从他有记忆起，林文龙对他就只有刻薄和严厉。他努力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全都是为了讨林文了的欢心。可他讨到了所有人的喜欢，就是得不到林文龙的认可。

        被丢到国外之后，有个学社会工作的朋友从善意的角度，帮他分析了一大通。后来，他自己也读了很多相关的书，竟然真的乐观地觉得可能这就是老爸爱他的方式。

        回国之后，老爸虽然一如既往的严苛，但也确实在有意地培养他。

        他还以为自己的努力终于奏效了。

        可是，林文龙刚才当着所有高层的面，一点情面都不留。

        要不就是真的要把他赶出公司，要不就是没把他当个人。

        丝毫没有在意他的自尊心。

        林骏宇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鼻子发酸。

        他飞快地用食指关节蹭掉了一滴眼泪，下了决心。

        他要搬走，要彻底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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