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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夜醉


都说上乐县人人过得是清贫的日子,可到了陶府才发现也并非如此。

整座府邸装潢典雅,雍容华贵。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亭台楼阁依偎,更有绿水绕青山。金莲澄波映日红,双湖叠翠夹镜中。奇卉益清芬芳,异兽啭啭莺歌。

柳承风等人被安置在三房一院的别院中,坐落于陶府西侧。柳氏兄弟同处一室,关佺与向士一间,向婉则是单人一房。大家伙儿都觉得现在天色已晚,纷纷回房去了,那送他们回来的护院吩咐后厨给他们安排膳食,让下人送来。

晚膳招待得也是丰盛,给他们各自安排了用金丝蜜枣焖制的蜜枣羊肉,鲜虾丸子汤,蟠龙菜以及虎皮蹄髈,又给几个男人准备了上好的黄酒下菜。果真是好客善待的人家。

左侧房这边住的是关佺与向士。

自从向家庄出事之后,向士再未开口同人交谈过,兴许是这几日没怎么吃饭饿坏了肚子,又见到香气扑鼻的菜肴,向士这才腾挪身子来到餐桌前,闷头吃着饭。

他对面坐着的关佺见到向士落座,知趣地从位置上离开,不过还未起身时便被向士叫住了:“世龙哪里去?走了这些天都没吃些好的,怎么才吃几口便走了。”

终于开口说话的向士倒是把关佺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便心有喜意,肯开口说话就说明少庄主的心结正慢慢解开。关佺尴尬地挠挠头:“少庄主,为人须有礼仪尊卑……我虽说平日里无礼,却也不敢僭越。”

向士低头喝了口汤,只觉得鲜美无比,他将碗筷缓缓放下,真挚地对关佺说道:“莫要再叫我少庄主了!向家庄已破,世界上再也没有少庄主了,你我二人便当朋友相处罢!”

诚惶诚恐的关佺慌忙跪下,差点儿打翻了桌上的碗,他急忙地说道:“不可!不论有无向家庄,少庄主永远都是少庄主!而我关佺也只认你是唯一的少庄主!只要少庄主一声令下,关某便立刻攻回庄去!”

心中一股暖流涌了上来,向士明白关佺对自己的忠义,他强忍着热泪,将关佺扶了起来,又强摁住他的肩头让他坐下,说道:“既然如此,少庄主命令你同桌用餐,可敢不服?”

关佺感动地笑着,说道:“不敢不敢。”

两人默不作声地低头吃着饭,时不时抛出个话头聊了起来,关佺与向士提及祖上的事迹,说什么子龙七进七出忠救少主,道什么走五关斩六将面良主,借此以暗表自己的忠心。二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到向家庄发生的事件。

后来菜已吃尽,酒也已见底,向士酒气上头,呼唤陶府下人又拿来一坛好酒。

两人越喝越欢,你一杯来我一杯,说来秽言唱着曲儿。这酒喝多了下肚,话匣子便收不住了,两个大汉相互搂着肩无话不谈,而酒又是愁肠钩,平日里不愿意面对的那些愁事哀恼,此刻一股脑儿地全都现了出来。

打了个酒嗝,醉眼迷离的向士不受控制地摇晃着身子,他有些模糊不清地说道:“世……世龙!且听我说道,流离失所秋常在,秋啊!秋悲!世龙,如今家没了,族人都给那群强盗给……给掳去了,家财散尽无人还呐!爹啊!我那可怜的老爹,天可怜见,活生生地被我气死在床!我……你可知晓我有多难受么!”

痛哭流涕,鬼哭狼嚎,向士将这些时日的酸楚都诉诸酒中,嘶声裂肺地宣泄了出来!他恨呐!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恨那官匪勾结!

倏忽地,向士猛然站了起来,将脚踩在凳子上,手肘压在大腿上以保证自己不会摔到,而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我……我配作甚少庄主……我辜负了父亲所有的期待,辜负了全庄人对我的期望,我……我乃是当今最最最无用之人!无用呐!呜……若不是家仇未报,早已没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上了!”

关佺受到了少庄主的感染,又想到未来无望,这酒也喝得凶猛了些,此刻浑身燥热,早早地趴在桌上小寐,可听到向士自惭形秽的这番话后,直愣愣地站了起来,红彤彤的脸变得严肃:“少庄主!世龙说句实在话!全庄人对少庄主都心怀感恩爱戴,这些年来,从未有听过一句抱怨少庄主的话!如今这档事,哪里是少庄主的错!要怪,就怪他娘的天杀的程锡那厮,还有那狗屁县令朱思!若有一天老子碰着他们落单,定要让他们人头落地!”

“好!”向士伸手抓住桌上的酒壶,打开壶盖便往嘴里灌,酒从嘴角两边溢出来也不去理会,他痛快地将酒壶摔在地上,“有朝一日,我定会拿走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要让永定寨贼人听到我的名字闻风丧胆,把程锡的狗头拧下来当尿壶!还有那朱思老狗,把他的心肝剐出来当下酒菜!”

“少庄主此言差矣!”关佺神神秘秘地探头过来,沉声说道,“朱思那老狗心肝是黑的!变了味的!怎么下得了口!”

“也是!也是!哈哈哈!”

二人豪放地大笑了起来,放肆地打砸起了屋内的桌椅碗筷,发癫似地又扭在一块互殴了起来,终是关佺技高一筹将向士绊倒在地,向士坐在地上傻笑着,关佺也跟着乐起来。

关佺来到他身旁坐下,两人相顾无言,看到对方眼中的疲惫,不知为何,却是抱头痛哭了起来,怎么也止不住。

脸上的眼泪是可以抬手擦去,可心中的痛苦是无形的,是永恒的,又该怎么擦去呢?

正在二人嚎啕大哭到忘形之际,门外有人在不断地叩门,那人问道:“大爷可安好?”

“爷爷正伤心着呢!滚远点!”关佺也不顾是谁便破口大骂。

“大爷!这夜已深了,却且安静些许可否?咱家小夫人身体有恙,大夫特意吩咐需静养,大爷们这般吵闹不安,我们睡不着无事,惊扰到小夫人便不好了!”门外那人是陶家的小厮,他听到这边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便壮着胆儿地来提醒他们。

酒可以消愁,也善燃怒火。

关佺与向士双双推门出来,闻着他们身上重重的酒气,小厮心感不妙,连忙想要拔腿便跑。

饮酒过度的关佺手脚也甚是利索,没有让小厮走掉,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小厮后领提了起来,倒了个身,额头贴着额头,口中喷的酒气让人作呕,他骂道:“你这厮忒不懂得礼数!爷爷们喝酒正尽兴,何故来打搅我们!”

小厮捏着鼻子,苦着脸说道:“爷爷……是……小的是怕您打扰到小夫人……”

“屁话!你这厮分明是与程锡一伙儿的!老子喝酒正在兴头,偏偏让我等不安生!”

话罢,关佺将小厮随手扔在院中,摔得他七荤八素的。

向士瞪圆了双眼,一只手搭在关佺的肩上,一只手指着小厮说道:“世龙……你……你方才说这家伙是……程锡那狗东西一伙儿的?”

关佺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应道:“是也!是也!”

向士走来路来摇摇晃晃的,目眦欲裂地盯着小厮,吓得后者失声尖叫,向士怫然作色,骂道:“你这厮在叫喊些什么!抢我庄园不是很嚣张嘛!混账!纳命来!”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可怜小厮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如今只怕是要连小命也要交代在这里了,他哀哀欲绝地哭喊着:“爷爷饶了我吧,什么程锡我压根不认识啊……谁来救救我啊!救命啊!快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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