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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往事(下)


过江大桥进入眼帘的时候,许曼戈下了车,一个人往江边上走。

        中年出租车司机收了钱,没有立即启动车子,却叫住了许曼戈:“姑娘,想开些!”

        许曼戈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下车的地方是一段尚未开发的江岸,荒草丛生,人迹全无:“谢谢大叔,我没事!”

        出租车亮起灯开远了,许曼戈转身往江岸上走,这段人迹罕至的江滩是她很小的时候发现的,她追着一只小奶猫,抓到它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草丛中,后来发现这是一个很适合玩躲迷藏的地方,便经常在放学后带着小伙伴在这里玩一会儿再回家,那时候滨江公园还只是一片堆积着砂石的荒滩,再大一点,就自己一个人来这里,不知为何,虽然这里也有贴了面砖的游步道,但人们很少来这里,百米外的桥那边是人们纳凉的胜地。

        偏爱这种事,从来都是没有理由的,许曼戈屈腿坐在江堤上,听着江风吹过来的《最炫民族风》,忽然想到这句话,她脱下高跟鞋,用手一下下捏着有些泛酸的小腿。

        好累,虽然没走多远的路,却有一种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的感觉,她翻出电话,通讯录不断往下滑,然后往上滑,却没有一个能打出去的人。

        她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很久以前开始,她就习惯用这种方式摆脱负面情绪了,大学毕业刚工作的时候,经常被客户搞的焦头烂额,那时候她还是个急性子,会跟客户吵起来,后来她慢慢意识到,这样完全没有必要。

        电话响起,她摸索着接起来,还没开口,那头传来热情的男声:“你好,开发区的房子有没有兴趣啊?价格优、户型好,十分钟就到市中心,现在买还能有优惠!”

        许曼戈没有像往常一样毫不犹豫的挂掉这种推销电话,而是将电话放在手边,任由那头的人,打了鸡血般喋喋不休。

        三分钟后,那头终于缴械投降挂了电话。周围又恢复一片寂静,静的连风响都听得清,许曼戈站起身的时候踉跄了几下,坐的太久,腿脚有些麻了。

        到家的时候,父亲和奶奶都已经睡了,客厅里的桌灯还亮着,刚在沙发上坐下,主卧的房门忽然打开,披着睡衣的父亲走出来:“回来啦!赶紧洗洗睡吧!”

        许曼戈匆忙站起身,暗地责怪自己吵醒了父亲:“我知道了,爸你去休息吧!”

        每年过年之前,许曼戈总要纠结很久,虽然她知道自己无论怎样都还是会回家过年,但之前总是要给自己找各种理由,工作忙、买不到票种种。前几年在外面租房子的时候,偶尔会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有些心酸,想回家,但大多数时候,她都觉得“家”这个字于她,像是罩在头上的一团乌云,从亲热的“爸爸妈妈”到疏离清冷的“父亲”,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远离了家庭的温暖。

        妈妈刚去世的那年春节,家里一片愁云惨雾,她每日惴惴不安的陪着父亲和奶奶,除夕夜那天,父亲一早出了门,奶奶早早的睡觉了,她一个人坐电视前面,里面的欢声笑语衬的人心更加荒凉。

        十二点的时候,外面火树银花腾空而起,轰的炸开,父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起身去扶,却被迎头而来的一巴掌打昏了头,愣在原地,任由他踉踉跄跄的嘀咕着“不孝”“扫把星”回到卧室,接着鼾声响起。

        直到电视里的晚会结束,许曼戈依然站在原地,脚掌发麻,嘴唇被自己生生咬出血来,才把眼泪逼回眼睛里。

        许曼戈的心就是这样一寸寸变的坚硬,大学剩下的几年,除了学费之外,她没要家里一分钱,那几年的除夕,也没有回家,找了各种兼职,将赚到的钱存一半在固定的户头里。

        父亲并不记得那晚的酒醉,大年初一醒来后,又变成了那个和善的中年男人,在她不回家过年的时候,给她寄些特产,却不多说什么。

        许曼戈曾无数次的想过,如果自己逃离这个家,对两个人是不是都好点,父亲不必对着害死他妻子的人,她自己也不用惴惴不安的被负疚感和恐惧感压的生不如死,可她知道,妈妈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她不能再这样伤害任何人。

        大三的时候,她在一家酒吧打工,从晚上九点到凌晨五点,打扫、清洗、送酒、帮喝醉的客人叫车,忙的脚不沾地,有时候也会碰见不讲理的客人,被灌酒、被揩油,她的酒量和好脾气就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也是在那里,第一次在陌生人的床上醒来。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人的脸,那是一个面色平和的中年男人,一连几天都在吧台上点一瓶威士忌,一个人喝完,然后掏出钱拍在许曼戈面前,晃晃悠悠的走出门去。

        之后有一天,下着大雪,那天是妈妈的忌日,她依然像平日一样,在酒吧忙忙碌碌,不让自己有丝毫空闲,对所有的酒来者不拒。

        到最后,她已经完全迷糊了,只记得扶着她的人有一双发亮的眼睛,第二天,她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身边呼吸声响亮。

        她并不慌乱,而是淡定的起身穿好自己的衣服,带走所有可能留下自己痕迹的东西,过了几个月后,去医院检查,确保自己依然健康。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酒醉,完全醉到断片,第二天头痛欲裂,却还是做了对的选择,那就是,假装一切从未发生。

        似乎是上了瘾,一旦发生不好的事情,她便会变成一只鸵鸟,沉浸在酒精里,然后在陌生人的怀中汲取温暖。

        18岁的时候,她总爱穿着苏戚的白衬衫,拿着他的画笔在画纸上乱涂,直到苏戚从背后抱住她,开始吻她的肩。

        苏戚曾画过一张他自己谓之“艺术生涯高峰”的铅笔素描,许曼戈穿着苏戚的泛黄的旧衬衫,站在窗前,身姿曼妙,眼神清澈。那张画被妈妈烧掉了,向来娴静温柔的妈妈跑到苏戚的画室,不容拒绝买回了所有与许曼戈有关的画,付之一炬,然后站在许曼戈房间的门口对她说:“曼曼,过去的都过去了,你的人生要重新开始!”

        苏戚很快回到妻子身边,许曼戈变成了勾引有妇之夫、水性杨花的女人,闭塞的小城让这样的故事迅速发酵,很快让许曼戈一家人成为出门会被人指指点点、甚至恶言相向的对象,许曼戈并没有体会到这些,和苏戚的关系被发现后,她就被禁足在家里,开学的时候被送上了火车。

        她当然逃出去过,18岁的许曼戈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翻个墙跳个窗根本就不算事儿,她一路跑到苏戚的画室,也是他们常约会的地方,却发现那里已空无一人,从那之后,苏戚一声不响的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年轻的许曼戈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沉沦,开学之后,抱着解放的心情去了上海,真的像妈妈说的那样“重新开始”。

        但她的家不像她刚刚展开的人生,无法换个地方便重新开始。

        向来温柔贤淑的妈妈完全想不通,自己亲手带大的女儿怎么会成为第三者,成为不伦恋的主角,是不是因为自己教育的不好、关心的不够?一边自责、心情郁结,又觉得愤怒,旁人那些风言风语不堪入耳,她不能容忍别人往自己的女儿身上泼脏水,脾气变的很差。原本就不太好的身体受到这样的双重煎熬,终于在44岁的时候崩溃,离开人世。

        那时候,上海还没有飞往家乡小城的航班,也没有动车高铁,19岁的许曼戈坐了一夜的绿皮硬座火车,回到家时,妈妈已经进入弥留。

        她一直以为妈妈是突发疾病,因为她从小就知道妈妈身体比较弱,直到妈妈去世一年的时候,过年大扫除,发现了妈妈的一本日记,这一切才展开在许曼戈面前。

        她在那本日记里,看见了另外一个妈妈,是她从未见过却又无比熟悉的,每日忙于家务,在工作和家里连轴转,为了一把蒜讨价还价的中年妇女;想学英文、出国、跳舞的年轻妻子;想纹身、醉酒、艳遇的大学女生;对未来充满遐想,暗恋隔壁男生、偷偷传小字条的高中女孩;为了一朵头花、一颗糖兴高采烈的小姑娘。

        关上那本日记,许曼戈感觉和妈妈从未如此靠近,妈妈也曾是一个像她一样,对生活、对梦想充满热忱的女生,有青春期的小秘密、有恋爱的喜悦、有想完成的梦想,妈妈的身影从未如此鲜活。

        也是这一刻,许曼戈才真正的认识到,她到底对妈妈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因此消逝的生命又有多么可贵,她夺走了一个人的人生,而那个人为她牺牲良多,她应珍之重之,那比失去她自己的生命还难过。

        她在房间里关了一夜,咬着被子哭,哭到嗓子沙哑,后来连眼泪都没有了,清晨拉开窗帘,被阳光闪到了眼睛,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无法心里的负罪感,外面的阳光再灿烂也无法照亮她内心的角落、无法晒干她心里的潮湿。

        初七刚过,陈桥就打电话来说kb的项目要动了,她便买了飞上海的机票,家里并没有留她,只是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飞机刚起飞的轰鸣声让她一阵耳痛,心却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不能解决、也无法忘记的事情,她总可以选择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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