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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6.替代


“我早就说过,课前要把黑板擦干净。”程观脸上布满阴云,让人不寒而栗。

        他拿起黑板擦,慢条斯理擦去黑板上杂七杂八的数学公式,薄唇吐出的字句毫无温度:“这次算了,下回注意。”

        “哼。”一声不屑的冷笑,如闷水炸弹。

        程观闻声转过头,把黑板擦往讲桌上一扔,怒视着那个戴着口罩的胖子。

        程观从讲台的桌斗里随意翻出张白纸,垫在椅子上,坐下,又环视了一圈:“课前擦黑板,这是需要强调的吗?你们没擦,可以,我帮你们擦了,我给你们机会,居然这么不珍惜。我不讲了,这节课改自习。”

        向尔暗骂:王劲这死胖子……

        下了课,程观抓起椅子上垫的白纸,粗暴地揉成团,投进垃圾桶。

        “这节课原本要讲声音的特性,跳过,不讲了。如果你们有意见,就去找领导,把我换掉。不知道领导办公室在哪里的话,可以问我,我亲自带你去。”

        随后,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

        “不是吧这新老师咋这么拽啊!”

        “就这么点小事儿至于吗?”

        教室里一下炸开了锅,有嫌程观事儿多的,也有骂王劲没眼色的。

        不过谁也不会想和王劲有什么正面冲突。王劲有哮喘病,多年服用激素药,足足有两百斤重,一米八五的大个,若是近看,跟堵墙似的,而且人如其名,一股蛮劲儿,脾气也臭,没人想去惹麻烦。

        恰逢周末,放了假,几把游戏打完,早把这件事儿抛到脑后。

        向尔却不时想起,依程观的性格来看,不会到下周上课,还闷着气吧?

        周日下午一返校,王劲就带着家长风风火火“杀”到了领导办公室。这消息一下子就在班里传了开来,几个人扎堆低声讨论着:“不会真把程观给换了吧?”

        向尔虽然还正襟危坐,手心已是沁出细汗,生生捏断两把三角尺。虽然程观没带她几天,但她也莫名紧张起来—她难得碰上一个喜欢的老师,不愿意让他走。

        陆铭拿过断了的三角尺,小心翼翼用胶带缠好,放回到她的笔袋里。

        他看出了她的忧虑:“程老师是物理教研组长,应该不会被轻易换掉,别担心。”

        下一秒,程观便推门进来了。他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愠怒,反而是有些愉悦。王劲跟在他后面,“咚咚”回到了座位。同学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地在震动。

        向尔松了口气,幸亏不用换老师。虽说程观才教了她一周,但向尔打心眼里不想他被换走。

        “王劲同学要我把上节课未讲的内容补讲回来,不错,学习态度好,我很欣慰。”

        王劲居然没找麻烦?难得啊。

        程观接着说:“目前在班里,我也不太熟悉大家,就由王劲来当课代表吧。那位女课代表……以后课前可以不用来办公室了。”

        不,用,来,办,公,室,了。程观没有明说,他有自己的课代表了,不再需要向尔了。

        向尔僵住了。她确实不喜欢当课代表,但当程观真正表达出这个意思来,她竟又后悔起来。

        后悔了,成吗?很明显,不成。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一开始当课代表,是常老师硬安给她的,不是她能决定的;现在想当课代表,程老师却要她“下岗”,不是她能决定的。

        有几个心细的听出了弦外之音,那些个大大咧咧的,仍然觉得向尔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官,都不认王劲。大概是因为王劲往往脱离群体。

        不再去办公室了,向尔依然勤恳地干着课代表的活,收作业、发练习册、安顿课前秩序,只不过都被王劲领了功。

        终于有一次,向尔鼓起勇气,打算去帮程观拿点东西,王劲却大步流星地奔去,她望尘莫及。

        程观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里,她没来由地转身就跑。程观皱眉,冲她的背影喊道:“站住!跑啥?”她周身血液凝固一般,定在那里,缓缓转身。她不作声,他见她没有回应,也不再搭理她,进了办公室。

        跑什么,她也不知道。眼前一点点模糊不清,有一层朦胧的水雾。

        她那么轻易地就被替代了。按理说,摆脱了重担,该高兴,为什么这么失落。

        王劲见她吃瘪,嗤笑着,格外讽刺。

        陆铭看着坐在旁边的女孩儿,那怅然若失的样子让他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儿。平时总爱犯二的她,一连几天少言寡语。

        “小尔,如果当课代表让你觉得不开心,那就不当了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

        “好。”人这一生有太多违心的话。

        向尔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也许几天,这件事就被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其实没那么在意。

        以为只是以为,“几天”是那时天真的想法,实际上是数以千计的“几天”。割舍不下的到底是什么?是那无关紧要的职务,还是与其相关的人?有些事不能深想。

        人常常与自己作对,越不想在意,反倒越在意。向尔又恢复到往日的元气满满,唯一不同的是,她黎明的梦里多了个人。

        清晨,望向窗外,她似乎看到了自己,戴着蓝牙耳机,听着《爱在西元前》,在火红的枫叶旁,与某人擦肩而过,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她闭上眼,轻声哼唱:“喜欢在人潮中你只属于我的那画面……”

        思念,像底格里斯河般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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