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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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碰到的那一瞬,卜萝的心率,第一次失了衡。
像是无风无晴的日子里,突然下了一场暴雨,雨后,天上出现了一道彩虹。
“阿萝,能帮我去码头接修理师傅吗?”
听见声音,卜萝下意识的松开手指,眼睛看向别处。
有种做贼心虚的小心翼翼。
手垂落在身侧时,捏紧不是,放松也不是。
她掌心用力贴在裤缝,摩擦了两下,试图抹去掌纹上的湿意。
“我们这儿不好找,他带的东西又多,”外婆解开围裙的带子,边说边从厨房走出来,“九点的船,到码头差不多九点半,你再休息个十分八分钟,就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看见地上老人逐渐靠近的影子,卜萝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说完,连静绮看了她一眼,捏着纸条的指腹盖住了几个字。
接着,她本能的摩挲了一下,被盖住的字露出来,很快又再次被盖住。
外婆把围裙团起来,轻拍身上的污渍。
她走过来,看见隔着吧台面对面站着的两人时,稍微顿了顿。
卜萝一如往常的沉默。
连静绮的视线在她的脸上走了一圈,落在外婆身上。
对视一眼,她抬起手指,莞尔一笑,自然而又平静:“我想去书店逛逛,但不知道在哪里,更不知道怎么过去,多亏了您外孙女,给了我这张公交车时刻表。”
外婆看看卜萝,又看看那张被连静绮捏着的纸条。
“书店啊,咱们茶湾就一家,叫西街书店,你直接坐到西街站下车就行。”外婆笑起来,脸上的褶子深深浅浅。
连静绮点头,转身的时候,头发轻轻飘起,一弯一弯,像波浪一样。
门上的风铃响起清脆的声音,卜萝才抬头。
她看向那个撑着伞渐行渐远的高瘦背影,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她买了很多书,堆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外婆说着,挤开卜萝,在柜子里翻找东西。
卜萝不做声,安静的听着。
外婆又说:“我上去给她打扫收拾,她让我不要动她的书,哪怕掉在地上,也不用管,不用捡起来。”
还没说完,她看了卜萝一眼:“你说奇不奇怪?”
卜萝一愣,转头看外婆的时候,眨眼的速度特别快。
她的脑海里,出现连静绮房间的那本《蓝丝绒》。
书里的主人公,好像也是这样。
卜萝随便回应了一声后,转身上楼,准备把洒了奶渍的衣服换掉。
再次走到二楼和三楼的拐角处,她忍不住停下,朝那个写着“202”的房门看去。
连静绮也喜欢看书,也看《蓝丝绒》。
莫名其妙的,卜萝觉得,她们两人之间,好像有了一个共同点。
她的心情,似乎没有来茶湾之前,那么沉重了。
“快点啊!”外婆的催促声从一楼传来。
卜萝赶忙收回视线,朝三楼奔去。
*
外婆开民宿那会儿,茶湾还是个小渔村。
没有旅游概念,更没有民宿概念。
那时候,大家伙就叫它“茶湾民宿”。
然而过去这么多年,它还是这个名字。
不知道的,还以为整个茶湾就只有这一家民宿呢。
“去茶湾民宿?”卜萝像个一日团导游,站在码头围栏内,举着牌子等人。
但眼神和语气,又和一日团导游不搭界。
跟谁都欠她钱似的。
牌子也是外婆手写的,“茶湾民宿”四个字看起来有点年头了。
男人皮肤黝黑,衣服上有灰尘,十个指头的指甲缝里黑乎乎的。
“这个岛太不方便了,来回都要坐船,这船上还没空调,热嘛热死了!整天招商引资,招商引资,政府怎么不招人来修座桥?”
男人抱怨完,用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汗,这才想起来跟卜萝打招呼。
卜萝抿着唇,眼神有点涣散。
她的任务是接人,不包括接受对方的抱怨。
虽然对方说的是实情。
但她就是没有回应。
没有桥,交通不方便,反而好。她心想。
“这岛上还有人住吗?”男人甩甩自己脏兮兮的修理手套。
卜萝“嗯”了一声。
男人侧脸打量她,又问:“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看长相该是个大学生,放暑假来民宿兼职赚生活费的吗?”
卜萝又“嗯”了一声。
不是赞同男人说的话,而是懒得同他废话。
两人年纪相差得有二十岁,甚至更多。
对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这么上下打量,还真让人不舒服。
卜萝戴上耳机,双手伸进两侧裤袋,嚼着早已没了味道的口香糖,走起路来又拽又酷。
男人没眼力见地继续找话跟她讲,但她爱答不理的,男人尴尬,也就不再说了。
弯弯绕绕,两人好一会儿才回到民宿。
这一路上最多十五分钟,可卜萝却觉得,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
男人见到外婆,跟遇到了救星一般。
那没处宣泄的情绪立刻找到了出口,话匣子打开了就没再关上。
他修完太阳能,要在岛上等到下午三点,坐末班船回林州市区。
期间,外婆供应他一顿午饭,外加一顿简单的下午茶。
卜萝不想听他说话,以身体不适为由上了楼。
房间的窗户开着,素色的窗帘被风吹起。
落下后,又再次吹起。
卜萝趴在床上,翻开一本书。
还没看几页,刚沉浸下来的心绪,便被手机铃声打断。
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姓名,皱起眉头。
直到铃声自动断掉,她都没有接。
不想接。
不高兴接。
就算接了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拿来枕头盖在脸上。
不一会儿,外婆喘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卜萝起身,为老人开门。
“阿婆?”
她的意思是问外婆怎么自己上来了。
外婆举着手机:“你妈妈的电话。”
卜萝看着和刚刚来电显示上一样的名字,脸上的表情冰冷到了谷底。
*
“喂?”
她接过手机,刚发出点声音,对面就跟地球爆炸了一样。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接电话,手机是装饰品啊?”
“我......”
“你别跟我说,你调静音了,跟你爸一个德行,撒谎之前从来不动动脑子。”
卜萝咬疼牙关,拳头捏紧,指节发白。
面对妈妈的无端指责,她很反感。
但她不辩解,因为没有意义。
说的再多,再有道理,在她妈妈那里,都是放屁。
妈妈叫陈丽华,是林州市市委党校常务副校长,受人爱戴,受人尊重,就连市长都得给她十二分的面子。
她久居高位,是个事业型的女强人。
作为干部,她是完全称职的,但作为母亲,她好像总少了点什么。
“周六你生日,要不要回城里吃饭?”陈丽华的语气没有一点征求的意思,反而带着一股嫌弃。
不像是在问女儿。
倒像是在说一个,不那么光彩的八卦。
如果不是陈丽华提醒,卜萝都差不多忘了,周六是她的生日。
她不怎么过生日的。
不是没时间,而是不喜欢。
从她有记忆开始,生日总是和外婆一起过的。
爸妈忙,忙工作,忙应酬,就是不能忙一顿生日饭。
甚至有几次,爸妈两人买给她的生日礼物,是重复的。
第二天她自己退一个给玩具店。
“不回去。”卜萝态度冷淡。
“行。”林丽华也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像是本该如此,又像是庆幸如此。
“正好我和你爸有饭局,你就自行解决,发个红包给你,买点好看的衣服,女孩该有女孩的样子,别每天穿的跟拾荒的一样,你不嫌丢人,我还嫌呢!”
“五千够不够?”
......
林丽华的声音还缠绕在微弱的电流里。
但卜萝已经把手机拿开,递还给外婆。
电话那边又“喂”了几声,挂断了。
楼道里,突然变得安静。
就连楼下风扇转动的声音,都能听的很清晰。
接着,手机上传来一条钱款到账的消息。
卜萝看着地面,忽而抬头,已经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个艰涩的笑:“有钱真好。”
外婆看着她,眼底流露出心疼。
想摸摸她的手,但卜萝收回的速度很快,倔强地拒绝了。
她拒绝一切善意。
因为从爸妈那里学到的是,所有善意都带着目的。
又过了一会儿,外婆回到吧台。
卜萝下楼透气。
她穿着纯黑色T恤,黑色大口袋工装裤,腰间用蓝黑格子衬衫扎了一个结。
有的时候,她还不如一个拾荒者。
人家起码自由。
起码,不受世俗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
什么女孩该有女孩的样子,所以,谁又能告诉她,女孩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
“女”只是一种性别,不是一套规则。
她沿着民宿门口那条路,走了很久。
久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太阳褪去炙热,一点一点沉没。
她走到了那个旧了的公共电话亭。
年代长了,铁框门上锈迹斑斑。
“嗞噶”一声,门被拉开。
视线里,出现一沓报纸。
报纸的边角都皱了,版面上还有些未干的水,和大大小小的食物残渣。
再靠近里面,有个黑色的碗。
像碗,但又不像。
口径太浅,装不了什么。
而且碗口有四个凹槽,不是摔坏的,应该本来就是那么设计的。
比起碗,似乎更像烟灰缸。
卜萝看见黑色碗壁上,印着什么东西。
她探进去,蹲下身子,伸手拨弄,将那个似碗非碗的东西朝她面前转过来一些。
白色的字样,“Chanel”。
“又是香奈儿”,卜萝低语。
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
是连静绮放在这里的。
所以,她究竟在这里,养了个什么东西?
正纳闷呢,卜萝听见外面传来鞋底踩过树叶的声音。
她刚一转头,就对上那双过分温柔的眼睛。
“果然是你,”连静绮抱着几本书,弯弯眉眼,轻轻地笑,嗓音又慢又软,“看什么呢,这么专注,叫你两声,你都没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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