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身世

江善醒来时，她正躺在在上山时经过的小溪里。小溪水清清凉，待得她一清醒便激灵的打了个冷战。她赶紧爬起来，十分感觉自己是做了一个梦，她其实还没过溪呢吧？怎么就在水里睡着了？

        正觉自己只是做了个梦的时候，忽觉手里有些异样。她低头一看，手里紧紧地抓着一截紫参。

        这株紫参本有一尺长，宽也有她巴掌那么长了，原是个参里的庞然巨物来的，不过后来她滚下山抓着它，被划掉蹭掉了不少，后来又遭遇大鹏翅膀狂扇，云上罡风伺候，这紫参也就只剩下她手里抓的这不过她巴掌大小的部分了。

        江善坐在地上，恍惚的愣了半晌，还没把思维理顺，忽然想起山下正等待自己的祖母，赶紧把紫参往怀里一揣，向山下跑去。她年纪小，脚程慢，上山时别人要走两个时辰的路她爬了好几个时辰，可谁知下山时却感觉如有神助，不止没有感觉到疲累，反而脚步轻盈，就连身体也都轻了不少。

        不过着急回家的江善没有多想，她跑的飞快，不过一个时辰，就回到了村子里。

        到了离家门不远的地方，就感觉家里有些乱糟糟的，正好这会儿里正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还有些唉声叹气的。江善像一发炮弹，唰的冲到了里正身前，把里正吓得一瞪眼，待看清是谁，眼珠子就一立，带了点欲喷薄而出的怒气，翁声道：“你这娃娃还知道回家，到哪里野去了？还不赶紧去看看你祖母，最后一面了，千万别耽误了，要不然我一定要先揍你这小娃娃一通”

        江善愣了愣，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从里正身边一穿便钻进了院内，把里正差点蹭了个趔趄，抱怨的嘟囔道：“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冒失……”

        江善没理会里正的话，她冲进院里便一迭声的大叫祖母，待进了屋，就见到白胡子的宋大夫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正给祖母把脉，赵婶站在一边抹着眼泪。看到江善，赵婶连责怪都没来得及，赶紧说：“快过来看看你祖母吧，让你祖母放放心！”

        江善凑过去，本来正闭着眼昏迷的祖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对着床前的小孙女露出一丝留念之意，唇边带着微笑，却已说不出话来，只颤巍巍的把手伸出来，江善赶紧握住。她忙对祖母说：“祖母放心，善儿去给您找来了灵药，您先歇一歇。”

        语毕，便从怀里掏出巴掌大的紫参，交给了宋大夫。回头看向祖母，就见祖母眼里都是歉疚担忧之色。

        她赶紧抱着祖母胳膊安慰道：“您放心，我运气好的很，只在外面随便转了转就找到了紫参，一点危险也没遇到，您赶紧治好病，到时候我给您讲讲我在外面碰到的事。”

        这边宋大夫仔细看了看这株成色上佳的灵药，摇摇头叹道：“可惜，这般好的紫参，若是早半天拿来也行啊，可如今老太太生机断绝，便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江善愣住了，她慌乱的看了看宋大夫，又看了看祖母，心间升起茫然之感。

        跋山涉水，经历几多险境，甚至几次差点身死，终于得来灵药，本以为终于可以和祖母永远在一起了，哪知这一切不过是无用功，平日再是不爱哭，一时也没有忍住，终于抱着祖母放声大哭。

        紫参也不是没有作用，救人如救火，也没时间炮制了，宋大夫直接将其切成了寸长的参片，含在了老太太口里。不愧是千年灵药，紫参一入口，不过是片刻间江盛氏面色便红润起来。

        江善哭声已止，此时正在抽噎着，大眼睛通红，脸上挂着几颗凌乱的泪珠，可怜兮兮的看着祖母。

        江盛氏缓了片刻，感觉身体有了些力气，胸肺也通畅了不少，咳了几声，终于能说些话了。

        她伸手，不舍的摸了摸江善的小脸蛋，眼睛看着赵婶，低声含糊道：“阿枝，我时日不多，身后就放心不下善儿，她年纪太小，以后不知还要受多少苦，若她有了什么难处，请你看在我以前对你还不错的情面上，且多帮她一帮吧。”

        赵婶慌忙跪在江盛氏床前，斩钉截铁道：“老太太，当年若非您出手买下奴婢，奴婢早就不知被卖到什么腌臜地方去了，现在哪会有这么好的日子，您还脱了我的奴籍，甚至交学思认字，您的恩情奴婢几辈子都还不清，奴婢一定把姐儿当成主子，除非奴婢饿死了，否则绝不会饿到姐儿！”

        江盛氏摇了摇头，“我不用你把她当主子，你当她是亲生女儿我就感激不尽了。”说着拍了拍江善脑袋，低低道：“善儿，去给你干娘磕个头，日后要好好孝敬你干娘，知道吗？”

        江善低着头，倔强道：“善儿有祖母，我不要干娘！我就要祖母！”。她虽然很喜欢赵婶，内心里也把赵婶当成母亲亲近，但她很不喜欢祖母这种托孤的语气，感觉祖母马上就要消失。

        江盛氏摩挲着孙女的脸颊，面上带了几丝哀色，“善儿长大了，不听祖母的话了吗？祖母就这一个要求，难道你要祖母跪下求你才行”说着仿佛不胜悲戚，转过头就猛烈咳嗽起来。

        江善吓得不行，连忙爬过去给祖母顺气。江盛氏本来只是假装咳嗽吓吓孙女，哪知自己越咳越是难受，最后忍不住竟是咳了口血出来。腹中那团热气热力渐弱，身体坚持的时间不长了，她心想，看来要尽快把事说完了。

        盛氏这番可把江善吓了个够呛，她不敢再多说，乖乖跪下就要给赵婶磕了三个响头。

        赵婶连忙说：“使不得使不得，可别让姐儿跪我，折我的寿啊！”说着又想去扶起江善，又想侧身躲开。

        “使得！”盛氏厉声制止她道，“阿枝，日后善儿就是你的女儿，你难道连女儿一跪都不敢承受吗？还是你只是敷衍我，我死后根本没想过照顾善儿？”

        盛氏是阿枝的克星，于是真的一动不敢动，僵硬的让江善对着她把头磕完。

        等江善再站起来，依偎在了她的身边，她便疲惫的挥了挥手，让赵婶带着宋大夫出去休息一会，她和江善要说几句话。

        赵婶便同手同脚的把宋大夫引了出去。

        等门关严，盛氏便对江善道：“善儿，你去把祖母的梳妆匣拿来。”

        梳妆匣里放了些祖母以前的首饰。其中有根红宝石的簪子最为华贵，她看祖母擦过几回，却从没带过。

        盛氏接过梳妆盒，却不忙打开，而是把梳妆盒翻了个面，让它底部冲上，手指在上面胡乱摸索了会，竟就把这一层木片掀了开来。江善略带惊奇的看着，看到木片被掀开便眨了眨眼，等在看到祖母从里面神奇的掏出了一个小木盒子之后不由得低低的惊叫了一声。

        “善儿，”盛氏把木盒子递过来，“这是在你当初的襁褓里发现的。”她一双已略显浑浊的眼睛盯着正在茫然的孩子，轻轻的道：“善儿，你其实并不是我的亲孙女。”

        当年江氏一家在返回故乡之时，碰到了一伙无恶不作的悍匪。她家人哪里是这些身经百战，兵强马壮的悍匪对手，很快被制服，匪徒抢了他们所有财物，无意间得知这家主人昔日曾是大官，如今落魄在此。匪首以前受过官人陷害才落草为寇，而且如今也经常被官府围剿，对当官之人恨极，当下便要把人全部杀光泄愤。

        她的儿子——江家的大老爷，以及她自幼聪颖非凡，惊采绝艳的长孙便都死在了此时。也是江盛氏命大，她紧紧抱着小孙子躲在了最角落，悍匪们眼也不眨如砍瓜切菜般的把所有人都杀光马上就要轮到她时，竟忽有一名侠客从天而落。

        “他只挥了挥袖子，那些恶人便连声音都没发出都死了”，江盛氏说到这里，面上带了隐隐的困惑之色，“我没见过这样的人，那些以前听说的武林中人和他一比，简直差远了。”

        这人杀了人没说什么话，只看了她一眼，这眼神中带着股死寂的味道，仿佛面前看到的所有人都是已经死了，或者马上就要死了的人。盛氏看的打了个冷战，赶紧低头不敢再直视。

        这人并没有杀她，而是不知从身上哪里掏了个襁褓出来放到了她的身边，冷冷的道：“养大她，换你两条命。”

        盛氏愣了愣，眼神瞟了瞟襁褓，在花朵般的小脸上闪了闪神，等再回神时，那人却已经不见了。

        “这孩子就是你，善儿。后来我便在你的襁褓里找到了这个盒子，如今我不久于人世，你的东西，便物归原主了。虽然你不是我亲孙女，但我养育你一场，真是把你当后辈对待的，等我走后，你就把这梳妆匣收起来，这是我留给你的念想，以后就是你的嫁妆，杨家的家财你留在手里也是祸害，我当初刚回来时就把一半家产捐给了族里购买族田，以后族里人也会多照顾你，剩下的财物你就交给你干娘吧，阿枝一家都是老实人，会对你好的你以后虽然不一定会锦衣玉食，但肯定会衣食无忧”

        一大串的话说下来，盛氏的力气已经被用光了，她痛苦地喘息几声，江善顾不得多想，赶紧把剩下的参片塞进祖母口中。盛氏张开嘴猛烈地呼吸两下，手指紧紧抓住胸前衣襟，断断续续的道：“我实在是对，对不起相公啊，江家，终是绝，绝了后——”

        说罢，盛氏就此溘然而逝。

        赵婶十几年前曾是关内侯府家生子奴婢，后关内侯被举发里通外国，图谋不轨，全家男丁皆被斩首，女眷发卖。她当时才不到十岁，本来要卖到烟花之地的，不过江盛氏觉得这丫头老实憨厚乖巧，最重要的长相普通，便从牙子手里把她买了下来，以便伺候全心念书的儿子。也幸亏她长相普通，带去风月场也卖不了几个钱，便半推半就的卖了给盛氏。

        后来江大老爷感觉世局不稳，就把对江家忠心耿耿的阿枝嫁到了老家家世丰殷、规矩本分的赵家，这其实是她给江家留的一条不至走投无路的后路。

        没想到后路很快便用到了，没多久江家几近灭族，赵家帮江家几十口人发了丧，送了葬，又当孝儿孝媳让老太太风光入了土。

        赵家算是村子里比较富足的人家，家里有房有地，赵大牛自己是个身手矫健，经验丰富的猎手，傍山而住，得天独厚，经常会打到大型的猎物，本来是挺满意幸福的人生，无奈儿子不争气。

        他当年娶阿枝，最重要的原因是阿枝认字，知书达理，在他心里，这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啊，他本来想娶了这样一个姑娘，将来生的孩子肯定爱读书，没准会混个官老爷做做呢，他也当当官邸的老太爷。阿枝挺争气，过门没多久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他特意求到盛老太太跟前，求老太太给起个寓意好的名字，便有了“学思”这个听起来就有学问的名字。

        赵大牛因此也特别感谢江家，即便江家出了事他也没害怕被连累而明哲保身，不过没想到自己的血脉实在太厉害了，赵学思一点都不爱看书，就爱跟着自己出去打猎，弄得赵大牛又是自得又是气急。

        江善住到赵家才半年，发现赵家热闹得很，天天鸡飞狗跳，干爹是个严父，每日追着大哥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她开始还担心也被打，后来发现爹爹原来是不打女儿的。

        哦对，她是个女孩儿。

        每天和小伙伴偷着撒野，她都忘了自己是个姑娘了。

        赵大牛是个粗糙憨厚的汉子，没养过这么精致的女娃娃，也怕江善会怕他，所以每次没忍住和儿子动了手就一定会给饭桌加餐，然后使劲给干闺女夹肉，江善便奋力狂吃，没多久就胖了一大圈，赵婶看着自家夫君把好好地一个小姐使劲往糙上养，头疼得很，一边努力镇压夫君，另一边努力安抚江善。

        就这般，她在赵家如鱼得水的又过了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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