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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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荣听见楼下的动静,慌忙对林玉树说:“二哥,爸爸回来了。气氛好像不大对,大概是为那事生气了。你赶紧想好说辞,等下态度软一点,别和他硬碰硬知道吗?”
林玉树不答。
林玉荣着急问道:“我问你话呢?你知道爸爸是为什么回来的吧?”
还能因为什么?林玉荣猜到了,林玉树当然也猜到了大概。
平日里,林玉欣和顾卉对他百般刁难、责骂、关小黑屋、甚至殴打,多多少少都会避着林萧山,维持着明面上的体面,不敢把事情闹大。今天居然敢明目张胆,当着林萧山的面将他囚|禁起来,必然是他犯了什么‘拿的出手’的罪孽,让他们抓住了机会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学习成绩差罪不至此,打架斗殴也不是第一次了,林萧山从没有这样重视过,那必然就是最近在班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同性恋’事件了。
这时,林玉欣三步并作两步跑上阁楼,无视一旁的林玉荣,打开门锁,他抓住林玉树的衣领,将颓丧的林玉树拽下了床。
林玉欣洋洋得意,说:“二弟,爸爸叫你呢,等着挨揍吧你!”
林玉树一把推开林玉欣擒着他的手,说:“放手,我自己走。”
林玉荣跟在后面。
甫一来到客厅,就见父亲林萧山阴鸷着脸立在中堂,继母顾卉和大哥林玉欣紧随其后。
平时忙于事务难得见面的林萧山;毕业后就醉心事业,无暇再像小时候那样想方设法欺负他的林玉欣;林玉树懂事后就避而不见,躲之不及的顾卉;贪玩好逸,胸无大志的林玉荣,是什么大事让难得聚首的这一大家子齐聚一堂?
要起风了。
林玉树不知要发生什么,但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林萧山铁青着脸,愤怒的扭曲成暴怒的狮子。他走到一旁的会客区,将手机‘啪’的扔在茶几上,“你自己看!”
林玉树拿起手机,那是班主任发给林萧山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他正和另一个男生接吻,二人嘴对嘴,嘴唇紧密的贴合在一起,眉头紧蹙,眼睛紧闭。
林玉树见过这张照片,它早就传遍了全校。照片只是局部,如果能拍到全貌,还能看到紧抓他们后脑勺头发、强迫他们接吻的手,霸凌后残留在他们校服上的脚印,以及周围人群的讥笑和嘲讽。
画面在林玉树脑海里闪现。
那天傍晚,放学铃声刚刚响起,林玉树背起书包就往外走,还没走出校门就被以邵成俊为首的一帮校霸堵在了一楼楼梯口背面的角落里。
邵成俊恶狠狠的咬牙道:“你他妈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啊?”
楼道隐蔽、光线灰暗,乌泱泱六七个人站在林玉树的面前。他们人多势众,以多欺少,个个面带嘲笑、讥讽和轻蔑。
林玉树面无惧色,拨开人群,厉声喝道:“走开!”
他的声音奶奶的,很独特,充满了少年的稚嫩气。
两个人立刻抓着他的左右臂膀将他猛烈按压在了墙上,强烈的撞击让林玉树吃痛皱起了眉。
邵成俊捏住他的下颌,直勾勾的盯着他,眼里充满了鄙夷不屑。
“哼,脾气还真倔,不服气是吧?那就打到你服气为止。”说着一记拳头重重落在了林玉树的腹部。
林玉树吃痛弓起了身子,众人你一拳我一脚的群殴着他,嘴里还振振有词的辱骂着。
“嗲声嗲气的跟个娘儿们似的。呸!”
“小白脸,同性恋,真恶心!”
“私生子,贱种!”
……
林玉树身材清瘦,反击了几拳就寡不敌众,蜷缩在地上任拳脚像雨点般落在身上。他双手抱头,咬牙不肯发出一丝闷哼。
“住手!”林玉荣匆忙赶来,他一下课就去找林玉树,却在楼道里发现了被霸凌的他,连忙扑上去挡在他的面前,“你们再动手当心我告诉老师去。”
众人罢手。
邵成俊轻蔑一笑:“哼!你去告啊!我还怕你不成?林玉荣,好好做你的富家公子哥,别跟这私生子、狗杂种搅和在一起,当心被他传染成同性恋!”
他不顾林玉荣的阻拦,一把揪起林玉树的头发就往外拖。
放学已经有一会了,很多同学都已经去食堂吃饭或者回家了,学校里人员寥寥。众人连拖带拽将林玉树带到了小树林。
这时,恶霸中的另一帮团伙带着另一个倒霉男孩‘好哭精’也到了那里。‘好哭精’早已经吓破了胆,连连告饶,泪珠像抛珠滚玉般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邵成俊见到‘犯罪同伙’,顿时喜上眉梢,提议道:“今天就让这一对苦命鸳鸯终成眷属如何?”说着按住林玉树的头,将他强行靠近‘好哭精’的脸。另一团火恶霸头领会意,连忙牢牢扣住‘好哭精’的头,将二人的嘴紧紧按在了一起。
“爽不爽?”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今天给你找个伴啊。”
众人起哄嬉闹,其中一人还拿出手机拍下了二人的照片。林玉荣想要上前制止这场暴行,奈何寡不敌众,被其中两个跟班的擒住了双手,怎么也挣不开。
众人凌|虐放肆之后,快心遂意的邵成俊指着瘫倒在地的林玉树说:“你等着,我见你一次还会再打你一次。”说完呸了一口,领着他一帮兄弟骂骂咧咧的走了。
挣脱束缚的林玉荣连忙上前扶起林玉树,见他嘴角被磕破了皮,出了血,关切的问:“二哥,你没事吧?我带你去医务室。”
林玉树揉了揉身上的痛处,艰难的爬起来,推开他的手,冷声道:“不用。”
邵成俊是邵家二少爷,家世显赫的纨绔少年,对林玉树长期霸凌欺辱,却也没有造成什么很严重的身体创伤,即使告诉老师顶多也就是口头教育,互相赔礼道歉了事。
林玉树虽也是家世显赫,却非继母顾卉亲生,父亲常年奔波在政商两界,鲜少有时间去关心他。
邵成俊的长兄邵英俊和林玉荣的哥哥林玉欣曾是同窗,林玉树不用想也知道‘小白脸’、‘狗杂种’、‘私生子’这些污言秽语是谁散播出来的,包括‘同性恋’也是这帮仗势欺人的恶霸栽赃给他的。
可他无力反击,背后无人依靠,里外受人欺凌。
深不见底的深渊,泥泞腐臭的沼泽,没有边际的泥潭,这是他腐朽烂透的生命里全部的标签。
唯有林玉荣疼惜他,怜悯他,处处照顾他,这份关怀却也是他宁可一死也不肯接受的。因为林玉荣是顾卉的儿子,那个害死他亲生母亲,折磨他欺辱他的恶毒女人,他不想跟这里的所有人扯上任何关系。
那天之后,照片便在班级乃至全校疯传,林玉树‘同性恋’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班主任以及林萧山的耳朵里。
“林玉树,出来一下。”晚自习刚上不久,班主任把林玉树叫了出来,“收拾书包,你爸爸叫你回去一趟。”
父亲是当地很有名望的房地产商,风林集团的董事长林萧山。他事务繁忙,经常外出不在家,对他的生活学习更是鲜少关心。林玉树成绩一般,父亲偶尔关注,却也只是严厉责骂。这个时候找他,还中断了晚自习叫他回家,林玉树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校外漆黑一片,天空黑压压的阴沉,压的让人胸口窒闷。
林玉树带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那是私人别墅区—盘云水和。
环境清新雅致,建筑别有风味,装修富丽奢华。人人向往却难以企及的‘盘云水和’,在林玉树眼里不过是没有一丝温度的牢笼。他从小居住在这里,却没有一片土地真正属于他,接纳他。他就像一个漂泊无依的幽魂,被困在这冰冷的牢笼里,却没有一方天地给他片刻的归属和安宁。
林萧山怒吼:“我堂堂集团董事的儿子居然在学校里面搞同性恋,传出去丢不丢人?”
林玉树目光犀利,毫无悔改之色,厉声道:“我没有!”
“照片都摆在这了,你还敢狡辩!”
“爸,您消消气。”林玉欣上前劝慰。
他戴着一副眼镜,从小成绩优异,刚一毕业就接手风林集团的区域总裁,人人称羡。
衣冠楚楚,品学兼优的他在林玉树的眼中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隐藏在眼镜下的眉目和微微上扬的嘴角无不透露着小人作派的猥琐嘴脸。
林玉树瞪着他,同样也瞪着一旁看好戏的顾卉。
林萧山:“我给你们打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大好的前途你不挣,好好地学业你不搞,净给我整这些乱七八糟的恶心事,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
“你没资格提我母亲!”林玉树一声冷笑,怒道:“我丢人?你出去搞破鞋生儿子,还把人领家里,到底是你丢人还是我丢人?母亲就是被你活活气的抑郁而死的!”
“你……你个逆子!”林萧山被气的七窍生烟,‘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的甩在林玉树的脸上,林玉树不敌力道,踉跄着磕到沙发的拐角处,刚好碰到白天被霸凌时留下的伤处,疼的他嘶出了声。
林玉荣小心的凑过去拽了拽林玉树的衣角,提示他说话悠着点,不要太冲。
林萧山:“玉荣,拿家法来!我要打死这个逆子!”
林玉荣被这阵仗着实吓得不轻,小声的嚅嗫道:“爸……爸爸,不要生气,二哥……知道错了,就是嘴硬,您……就饶了他吧!”
林玉树艰难起身,站直了身子,毫无惧色,大有视死如归的架势,说:“有种你就打死我!”
林萧山双目睚眦,雷霆震怒,冲着还不动身的林玉荣怒吼:“还不快去!”
林玉荣吓得失了魂魄,两腿发软,慌慌张张,蹑手蹑脚拿来了‘家法’,递到林萧山的面前却死握着不松手。
林萧山丰筋多力,一把夺过,操着‘家法’对林玉树就是一顿暴打。
‘家法’是一根非常有韧性,材质坚硬的梨木。打在身上不会伤及筋骨,却又疼的鲜明,彻心彻骨。
“你给我跪下!”
梨木棍敲击在林玉树的腿股上,踉跄的他依然努力保持站立,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一丝声响。他用倔强的方式表达他的愤懑和不屈,将所有的屈辱和疼痛都吞没在无声的申辩中。
顾卉:“萧山,别生气了。玉树不懂事,我会好好教育他。”
“爸,您别生气。玉树只是一时糊涂。”林玉欣推搡着林玉树,“玉树,你还不快给爸认个错。”
林玉树心道:‘假惺惺’。
他看着经常教训他,把他关小黑屋的林玉欣和顾卉,看着他们阳奉阴违,表里不一的嘴脸,脸上写满了嘲讽。目光凛冽,锋利的像一把刀子,仿佛要将二人劈成肉片。
“别打了,别打了……”林玉荣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是好,甫一伸手阻拦,却无辜遭殃,被梨木狠狠摍了一棍,疼的他下意识的缩回手不住的揉搓着挨抽的手背。
顾卉:“萧山,别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林萧山火冒三丈,怒不可遏,愤怒到了极点。几棍猛力下去之后,抄下去的梨木顿时失了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顾卉:“萧山——”
林玉欣:“爸——”
林玉树见此情景,抛下一切,冲出门去。林玉荣刚想追上去,一把被林玉欣拉住,喝道:“你再跟着捣乱,今晚就睡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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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已经变了天,洋洋洒洒下起了大雨。他不顾瓢泼暴雨,失魂落魄的走着。
夜已深了,盘云水和行车极少,偶尔飞驰过去的车辆溅起不小的水花。路灯在雨中散发着朦胧的亮光。
林萧山功成名就,妻子沈娜体弱多病,多年无子,于是结识了顾卉生下了长子林玉欣。这也是沈娜默许的。注重体面的林萧山没有与沈娜离婚,只能两头照顾。没想到五年之后,沈娜又意外怀孕,但是常年抑郁、心思郁结的她生下林玉树便撒手人寰。
林萧山说他没有辜负沈娜,他必须给林家留下子嗣,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可是林玉树不信,沈娜就是被他们逼死的。即使她不能生育,即使她默许,也不该,也不能有顾卉的出现。
多年隐忍的顾卉扶正后便把气全撒在了林玉树身上,和林玉欣一起对他百般折磨,万般折辱。林玉欣更是背地里挑唆着同学对他实施着校园霸凌。
林玉荣是个例外,不过是看他可怜,经常背地里照顾他。给他送药,被关小黑屋后给他送饭……却也不止一次的明确表达他对他的爱慕。
到底是谁丢人?
谁才是私生子?
谁才是同性恋?
这世界疯了!
林玉树苦笑,想到遇人不淑、无辜殒命的母亲,想到绝望无助的自己被毁掉的一生,再也忍不住泣下沾襟,呜咽的悲鸣淹没在哗啦啦的雨声中。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离家五公里外的盘和玉桥。盘和玉桥长约一公里,凌驾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之上,格外壮丽。
他失神的看着江面:就在这里结束吧。
烂透无望的人生,腐朽残破的灵魂,人人践踏的身体,就在这里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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